第三道风机口喷出的热浪像条火蛇，卷着铁屑扑在苏念脸上。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粗布工装的领口瞬间被烤得发烫，贴着皮肤像块烙铁。通道两侧的温度计指针死死钉在65℃的刻度上，红色的汞柱看着像凝固的血。
“新来的！发什么愣！”一个穿着石棉服的老劳工拄着铁锹喊，他的脸被汗水泡得发白，眼角的皱纹里积着黑灰，“还不快去清理残渣道，等会儿佐藤太君巡查，看你挨鞭子！”
苏念“呜呜”应着，推着独轮车往残渣道走。车轮碾过满地的铁屑，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在啃噬骨头。离主炉区越近，轰鸣声越发震耳，风机的扇叶高速转动，将灼热的空气搅成漩涡，卷着细小的火星西处飞溅。
转过拐角的刹那，苏念的呼吸突然卡住了。
那座巨大的熔炉就蹲在通道尽头，像头从地狱爬出来的巨兽。暗红色的火光从进料口涌出来，在斑驳的墙壁上投下跳动的影子，仿佛无数只手在抓挠。炉身上的钢板被烧得通红，能清晰地看见里面翻滚的金属液，像一锅沸腾的岩浆。
三年前的画面毫无预兆地砸进脑海——实验室的铁门被炮弹炸开时，也是这样的红光；阿姐把她推出通风管道时，后背被火舌舔舐的焦糊味，和现在空气中的味道一模一样；还有那扇被烈焰吞噬的铁窗，玻璃融化时流淌的轨迹，和眼前熔炉口的熔渣如出一辙。
“哐当！”独轮车从手里滑出去，车斗撞在墙上，里面的铁铲掉出来，在地上弹了三下。苏念的手指剧烈颤抖，掌心的汗让铁锹柄变得湿滑，怎么也抓不住。
“喂！你疯了？”刚才的老劳工赶紧跑过来，一把将她拽到铁皮挡板后面，“想被太君看见吗？”
苏念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里像堵着团烧红的棉絮，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人的疼。她能感觉到阿姐的手在推她，能听见通风管道里的哭喊声，能闻到自己头发被火星燎到的焦味——那些被她强行塞进记忆深处的碎片，此刻全被这滚烫的空气蒸了出来，像一锅沸腾的血水。
“傻妹子，你是吓着了吧？”老劳工从怀里掏出个豁口的水壶，往她嘴里灌了口凉水，“这熔炉区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三年前……”他突然住了嘴，眼神暗了暗，“不说了，干活吧，活着比啥都强。”
凉水顺着喉咙流进肚里，激得苏念打了个寒颤。她用力掐了掐自己的大腿，疼！尖锐的痛感像根针，刺破了汹涌的记忆。她不是三年前那个只会哭的小姑娘了，她是丙字七十三号，是潜伏在这座魔窟里的眼睛。
阿姐用命换她活下来，不是让她在这里崩溃的。
苏念深吸一口气，接过老劳工递来的铁锹。掌心的伤口被汗水浸得发疼，她却握得更紧了。走到残渣道前，她弯腰去铲那些冷却的熔渣，黑灰色的硬块上还带着余温，边缘锋利得像刀子。
铲到第三下时，铁锹碰到个硬物。苏念心里一动，慢慢拨开周围的碎渣——是块烧变形的铁片，上面还留着半个模糊的手印，指节的位置有个明显的凸起，和阿姐右手食指的老茧一模一样。
“轰隆！”熔炉又开始倾倒废渣，红热的熔液顺着槽道流下来，在地上摊开条火河。苏念赶紧往后退，热浪燎得她脸颊生疼。她看着那块铁片被飞溅的火星击中，慢慢染上和记忆里一样的暗红色，突然笑了——阿姐，我找到你了。
她把那块铁片悄悄塞进袖管，然后抓起铁锹，一下一下地清理着残渣。动作很慢，却很稳。风机的轰鸣声里，她仿佛听见阿姐在说：“念念，稳住，我们能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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