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日头把钢板晒得滚烫，苏念靠在通风管道的阴影里歇脚。管道外壁凝结着层细密的水珠，是从主炉区引过来的冷却水，她用袖口沾了沾，往脸上擦了擦，冰凉的触感让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
远处的检修平台上，两个穿白色技师服的日本人正靠着栏杆抽烟。他们的说话声顺着热风飘过来，夹杂着风机的轰鸣，像断断续续的蚊鸣。苏念的日语是阿姐手把手教的，那些拗口的发音里藏着无数个夜晚的灯光，此刻每个音节都像针，扎得她耳朵疼。
“……所以说武田课长太偏执了，”矮个技师弹了弹烟灰，烟蒂掉进下面的熔渣槽，瞬间被舔舐的火苗吞没，“不过是个支那人女人，死了三年还揪着不放。”
苏念的手指猛地攥紧了铁锹柄，木刺扎进掌心。支那人女人……是阿姐！
她悄悄往检修平台的方向挪了挪，躲在堆废弃的过滤棉后面。过滤棉吸饱了机油，散发着股怪味，正好能掩盖她的气息。
“你懂什么？”高个技师冷笑一声，用日语说，“苏青禾的设计天赋，整个帝国的工程师里都找不出第二个。要是她肯归顺，碎星计划至少能提前半年完成。”
碎星计划！苏念的心脏像被只无形的手攥住了。阿姐笔记本里反复出现的词，原来真的存在！她想起那些画满公式的草稿纸，想起阿姐深夜在灯下紧锁的眉头，想起最后那封信里的“他们要的不是图纸，是能改变战局的力量”。
“可她毕竟是支那人，”矮个技师不以为然，“再说人都烧成灰了，那些数据……”
“谁说数据烧没了？”高个技师突然提高了声音，“武田课长查到，苏青禾在爆炸前把核心数据转移了，说不定就藏在她那个失踪的妹妹手里。”
苏念的后背瞬间爬满了冷汗。他们在找她！找这个藏在哑女面具下的妹妹！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的齿轮项链，那是阿姐送她的十五岁生日礼物，背面刻着串只有她们姐妹俩才懂的数字。
“找个小丫头片子还不容易？”矮个技师嗤笑，“说不定早就死在哪个山沟里了。”
“武田课长不这么认为，”高个技师弹了弹烟灰，“他说苏青禾的妹妹在爆炸前失踪了，肯定是带着数据跑了。最近让浅野顾问重新推演公式，就是为了引她出来。”
浅野慎一！苏念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个总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那个眼神像冰锥的工程师，原来也和阿姐的死有关！
“浅野顾问能行吗？”矮个技师有些怀疑，“听说他和苏青禾以前在柏林大学是同学，说不定……”
“闭嘴！”高个技师突然呵斥，“这种话也敢说？不想活了？”
矮个技师赶紧闭了嘴，讪讪地抽着烟。平台上陷入沉默，只有风机的轰鸣声在通道里回荡，像头困兽在咆哮。
苏念蹲在过滤棉后面，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原来阿姐的死不是意外，是场早就策划好的阴谋；原来日本人还没放弃，他们想用阿姐的心血来完成那个可怕的计划；原来她离真相这么近，近到能闻到凶手身上的烟味。
“该去检查熔炉压力了。”高个技师掐灭烟头，“要是让武田课长知道我们在闲聊，有你好果子吃。”
脚步声渐渐远去，苏念还蹲在原地，首到双腿发麻才敢动弹。她扶着墙壁慢慢站起来，看着检修平台上残留的两个烟蒂，突然笑了——阿姐，他们露马脚了。
她拿起铁锹，继续清理残渣道。阳光透过通道顶部的破洞照下来，在地上投下片光斑，像块被打碎的镜子。苏念的影子在光斑里晃动，手里的铁锹每次落下，都像在为那些死去的人敲下一记重锤。
远处传来岗哨换岗的脚步声，苏念赶紧低下头，把那块带着手印的铁片往更深的熔渣里埋了埋。上面压了块半大的熔渣，边缘的形状像朵桔梗花——那是阿姐最喜欢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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