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的铁锹刚铲起半斗废渣，眼角的余光就瞥见佐藤的军靴停在了她身后三步远的地方。热风卷着他身上的樟脑丸气味扑面而来，混着熔炉区特有的硫磺味，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她的后背瞬间绷紧，像块被拉满的弓。藏在内兜的金属残片仿佛突然有了重量，硌得心口发疼。刚才藏匿时太过匆忙，说不定衣角沾了灰，或者转身的动作不够自然——这些微小的破绽，在佐藤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都可能成为致命的证据。
“你的，干活很慢。”佐藤的皮鞭在手里轻轻打着转，皮革摩擦的声响像条吐着信子的蛇，“是不是累了？”
苏念的喉咙里挤出“呜呜”的气音，故意把铁锹往地上顿了顿，发出沉重的闷响。她的膝盖微微弯曲，做出吃力的样子，胶鞋在滚烫的地面上蹭出半寸，带起的铁屑溅在裤腿上，留下星星点点的黑痕。这是她观察了无数次的、最能体现“愚笨”的姿态——那些被苦难磨垮的劳工，总是这样佝偻着背，用笨拙来掩饰恐惧。
“哑巴就是麻烦。”佐藤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皮鞭突然往她脚边一抽，“啪”的一声脆响，惊得她浑身一颤。
苏念顺势往前踉跄了半步，铁锹从手里滑落，在地上弹了两下。她慌忙去捡，手指却故意在滚烫的钢板上多蹭了几秒，被烫得猛地缩回手，指尖瞬间红了一片。这个细微的动作恰到好处地流露出怯懦，就像上次被监工踹翻水桶时一样，用生理的疼痛来放大表演的真实感。
“废物。”佐藤嗤笑一声，但脚步却没有再靠近。苏念用眼角的余光瞥见他的目光扫过自己的内兜位置，那里的工装因为塞了东西，确实比别处鼓出一点。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握着铁锹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不是装的，是真的怕。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技师的呼喊：“佐藤太君！主炉压力异常，请您过去看看！”
佐藤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过去，他最后睨了苏念一眼，皮鞭在她肩头虚晃一下：“快点干活，别耍花样。”
军靴声渐渐远去，苏念却像被抽走了骨头，扶着铁锹才勉强站稳。她低头看着自己发红的指尖，刚才被皮鞭吓到的颤抖还没褪去，正好成了掩饰真实恐惧的绝佳面具。汗水顺着额角流进眼睛，涩得她睁不开眼，却也让她看清了脚下的路——每一步都要踩着伪装的蛋壳前行，既不能踩碎，又不能停下。
“丫头，没事吧？”老劳工推着车经过，往她手里塞了块冰碴——是从冷却管道里偷偷敲下来的，“佐藤那狗东西就喜欢吓唬人，别往心里去。”
苏念攥着那块冰碴，凉意顺着指缝渗进掌心。她对着老劳工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突然抢过他手里的推车，使劲往废渣堆冲去。车斗撞在硬壳上发出“哐当”巨响，她却像没听见似的，发疯似的往车里装废渣，铁锹挥舞得像风车，汗水和着黑灰在脸上冲刷出两道歪斜的白痕。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保险的办法——用过度的卖力来消解怀疑。那些真正的蠢货，不都是这样吗？要么麻木地等死，要么用徒劳的忙碌来证明自己还有用处。
果然，在通道另一头巡查的伪军看到这一幕，只是啐了口唾沫：“这哑巴是被打怕了，跟条疯狗似的。”
苏念的动作更猛了，铁锹铲进废渣堆的深度越来越大，有时候甚至故意让铁刃卡在石头缝里，费半天劲才能出。这些刻意为之的“笨拙”像层保护色，将她真正的心思藏在最深处。当她推着满满一车废渣往废料场走时，连最挑剔的监工都只是挥挥手让她快点，没人再多看她一眼。
路过通风井时，她故意脚下一滑，车斗里的废渣撒了小半。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她手忙脚乱地去捡，趁机将一块沾着特殊油迹的碎布塞进砖缝——那是从佐藤军靴上蹭下来的，老鬼说过，这种特制机油只供应给特品库的守卫。这个举动既符合“愚笨”的人设，又完成了情报传递，就像在刀尖上跳舞，每一步都踩着生死的边界。
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贴在滚烫的地面上，像条挣扎的鱼。苏念抹了把脸上的汗，看着远处渐渐模糊的熔炉轮廓，突然明白阿姐说的“伪装是最好的武器”是什么意思——不是要变成别人，而是要让自己成为环境的一部分，像废渣里的铁屑，既不起眼，又藏着锋利的棱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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