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水泼在佐藤脸上的瞬间，他的表情像被冻住的癞蛤蟆。黑色的油泥顺着他的帽檐往下滴，糊住了他的眼睛和嘴巴，里面还混着几根铁屑和半片抹布，那是苏念特意从车床底下扫进去的“加料”。
“咳咳！”佐藤猛地咳嗽起来，手忙脚乱地去抹脸，皮鞭“当啷”掉在地上，正好落在马师傅手边。马师傅下意识地抓住鞭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这是他第一次触碰日本人的武器。
苏念“哎呀”一声尖叫，整个人随着侧翻的车斗摔倒在地。她故意往污水最深的地方滚了半圈，让黑臭的液体浸透她的工装，甚至溅到嘴角。那股味道首冲脑门，像腐烂的尸体混着机油，熏得她胃里翻江倒海，但她忍住了，反而做出呛咳不止的样子，肩膀抖得像筛糠。
“我的瞄准镜零件！”质检组的小林突然惨叫起来。他指着泡在污水里的黄铜齿轮，脸都白了，“佐藤太君，这批是要送往前线的……”
这句话像根针，刺破了佐藤的暴怒。他顾不上抹脸，踉跄着扑到零件堆前，手指插进污水里胡乱抓着。那些精密的齿轮沾了油污，又被水泡得发乌，根本分不清哪只是好的哪只是坏的。
“八嘎牙路！”佐藤的怒吼里带着哭腔，他知道这批零件要是报废，武田课长能扒了他的皮。他猛地回头，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还在地上“哭嚎”的苏念，“我要杀了你这个哑巴！”
苏念的哭声更大了，身体缩成一团，像只被暴雨淋湿的猫。她的余光看见马师傅悄悄把皮鞭往身后藏了藏，还往她这边挪了半步，像是想护住她——这个细微的举动，让她觉得嘴里的臭味都淡了些。
“都围在这里干什么？”一个冰冷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像块冰投入滚油。
苏念的心跳漏了一拍。这个声音，她化成灰都认得——浅野慎一。
浅野慎一站在门口，黑色风衣的下摆被风掀起个角。他身后跟着两个穿白大褂的技师，手里捧着的图纸在昏暗的车间里泛着白光。他的目光扫过满地狼藉，最后落在佐藤那张被油泥糊住的脸上，眉头皱得像道刀刻的疤。
“浅野顾问！”佐藤像见了救星，也顾不上脏，“扑通”跪在地上，“这哑巴故意打翻污水，毁了军品零件！您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浅野没理他，径首走到零件堆前。他蹲下身，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指捏起个变形的齿轮，放在鼻尖闻了闻，又对着光看了看。他的动作很慢，却带着种无形的压迫感，整个车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连掉根针都能听见。
苏念还趴在地上，眼角的余光紧紧盯着浅野。她看见他的指尖在齿轮的变形处停顿了一下，那里有个微小的刻痕——那是马师傅做的记号，用来区分不同批次的零件。这个发现让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他看出什么端倪。
“佐藤。”浅野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佐藤的身体猛地一颤，“这批零件的材质报告，你昨天就该交给我。”
佐藤的脸瞬间变得惨白：“我……我忘了……”
“忘了？”浅野把齿轮扔回污水里，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帝国的军品，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值钱？”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佐藤，“与其在这里追究一个哑巴的责任，不如想想怎么向武田课长解释你的失职。”
佐藤的嘴张了张，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把头埋得更低，后背的冷汗混着污水往下淌，在地上积成一小滩。苏念看着这一幕，突然想起老鬼的话：“浅野慎一比武田更可怕，他杀人不用刀。”
浅野的目光终于落到苏念身上。她赶紧把头埋得更深，肩膀抖得更厉害了，故意让嘴角的油污蹭在地上，留下道丑陋的痕迹。她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像X光，从她的头发扫到她的鞋子，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看清她藏在最深处的秘密。
“ばかげている。”浅野突然说。
这句日语像根针，刺得苏念的耳膜生疼。她知道是什么意思——愚蠢透顶。他是在说她，还是在说佐藤？或者，是在说这场荒诞的闹剧？
浅野没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就往外走。他的风衣扫过门框上的铁锈，留下道深色的痕迹，像句没说完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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