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堂其实就是一间废弃的仓库,屋顶漏着风,月光透过瓦片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无数细碎的光斑。十几个宫女排着歪歪扭扭的队伍,伸长脖子望着墙角那只冒着热气的木桶。
云昭月站在队伍末尾,能闻到木桶里飘来的气味——是糙米混合着麸皮的香味,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这味道让她的胃一阵抽搐,从昨天早上到现在,她只喝了几口井水。
“快点快点!”掌勺的婆子用一把豁口的铁勺敲着桶沿,“磨蹭什么?喝完了还得劈柴呢!”
队伍慢慢往前挪动,云昭月能清晰地看见每个人手里的碗——都是些缺边少角的粗瓷碗,碗壁上结着厚厚的油垢,看着比浣衣局的皂角还要脏。
轮到她时,桶里只剩下一点浑浊的米汤。婆子不耐烦地舀了半碗,又从旁边的瓦盆里夹了一筷子黑乎乎的东西,重重地扣在碗里。
“这是……”云昭月看着碗里那团散发着怪味的东西,像是某种腐烂的蔬菜。
“咸菜!”婆子的铁勺重重地敲在桶底,“爱吃不吃!不吃滚蛋!”
云昭月端着碗,找了个角落的草堆坐下。她用勺子轻轻搅动着碗里的米汤,能看见里面漂浮的几粒沙子和没煮烂的谷壳。她舀了一勺送进嘴里,沙子硌得牙床生疼,谷壳卡在喉咙里,难以下咽。
这就是她的晚饭。在将军府时,她的宵夜都是燕窝莲子羹,用银碗盛着,旁边还摆着精致的点心。而现在,这碗带着沙子和霉味的米汤,却是她唯一的食物。
她正慢慢咀嚼着,忽然一只手猛地抢过她的碗。云昭月抬头,看见一个满脸横肉的宫女正端着她的碗,大口大口地喝着米汤,嘴角还沾着褐色的咸菜渣。
“你干什么?”云昭月的声音有些沙哑,这是她进入浣衣局以来,第一次主动开口。
“干什么?”那宫女抹了抹嘴,将碗底最后一点米汤倒进嘴里,“这碗粥,给你吃也是浪费。还不如给我,我还能多干点活。”
周围传来几声低低的嗤笑。云昭月看着空碗,又看了看那宫女得意的嘴脸,握紧了拳头。她的胃更饿了,刚才那几口米汤根本填不饱肚子,可她知道,现在争抢毫无意义。
她没有说话,拿起空碗,转身走出饭堂。外面的月亮己经升得很高了,清冷的月光洒在院子里,将地上的积雪照得泛着白光。她走到井边,用瓢舀了一瓢冷水,慢慢喝着。
冷水顺着喉咙流进胃里,像冰一样冷,却让她清醒了许多。她靠在井台上,望着天上的月亮,想起父亲被押走时的眼神,想起母亲那句“保管好玉佩”。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云昭月警惕地回头,看见一个穿着浅绿色医女服的姑娘,正提着一个药箱,从院子东侧走来。
那姑娘约莫十六七岁,身材纤瘦,眉眼清秀,皮肤是常年不见阳光的白皙。她的动作很轻,走路时几乎没有声音,手里拿着一个小瓷瓶,正往几个搓洗衣物的宫女手里递。
“这是冻疮膏,睡前涂上,能好受点。”姑娘的声音很轻柔,像春风拂过湖面。
宫女们接过瓷瓶,低声道着谢,眼神里有了一丝暖意。云昭月看着她,注意到她的袖口沾着一点深绿色的草药渍,药箱的缝隙里,隐约露出一根银针的反光。
这就是小翠说过的那个医女?
医女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转过头来,对她笑了笑。那笑容很干净,像雪地里盛开的梅花,在这压抑的浣衣局里,显得格外突兀。
云昭月没有回应,只是转过身,继续喝着冷水。她不知道这个医女是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来浣衣局送药,但她本能地保持着警惕。在这宫里,任何一点善意都可能隐藏着陷阱。
医女也没有过来搭话,只是继续给其他宫女送药,动作轻柔得像在摆弄易碎的瓷器。云昭月用眼角余光瞥见她给一个手背冻裂的老宫女涂药膏时,特意避开了伤口最深处,指尖的力度轻得像羽毛拂过。
老宫女浑浊的眼睛里忽然滚下两行泪,抓住医女的手哽咽道:“秋瑾姑娘,你真是菩萨心肠……”
秋瑾。云昭月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指尖无意识地着掌心的龙纹佩。这名字像极了父亲书房里那本《南华经》的注本作者,那位隐居南山的医者——可她没敢深想,宫里的巧合往往比阴谋更可怕。
秋瑾轻轻拍了拍老宫女的手背,从药箱里取出一小包草药:“这是当归和生姜,煮水泡泡手能活血。”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别让张嬷嬷看见了。”
老宫女慌忙将药包塞进袖中,连连点头:“我省得,我省得。”
云昭月看着那包油纸包着的草药,忽然想起母亲冬天总用当归炖羊肉,说能驱寒。那时的厨房飘着肉香,父亲会笑着说母亲把军营里的糙汉子都养得娇贵了,兄长们则抢着要尝第一口……这些画面像温水里的糖,慢慢融化在心底,却甜得发苦。
秋瑾送完药准备离开时,脚步忽然顿了顿。她望着云昭月面前那瓢没喝完的冷水,犹豫了片刻,从药箱底层摸出个油纸包,悄悄放在井台上,用一块碎冰压住。
“空腹喝冷水伤脾胃。”她没回头,声音轻得像风拂过,“这是炒米,嚼着能垫垫肚子。”
云昭月猛地抬头,只看见秋瑾提着药箱转过墙角的背影。浅绿色的裙摆在月光下划出一道柔和的弧线,像极了初春刚抽芽的柳枝。
井台上的油纸包还带着余温。云昭月走过去揭开,里面是些炒得微黄的米粒,散发着淡淡的焦香。这显然是用小锅慢慢炒出来的,颗颗分明,比御膳房的点心还要精致。
她捏起一粒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炒米的香脆混着淡淡的米香在舌尖散开,熨帖着空荡荡的胃。这味道让她想起小时候跟着父亲去边关,军厨用炭火炒的米,说行军时揣一把,饿了就能嚼——那时的炒米带着烟火气,混着风沙的味道,却比此刻的更暖。
“还愣着干什么?”胖宫女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半块冻硬的窝头,“那是秋瑾姑娘偷偷给你的,快吃了吧,别让人看见。”
云昭月捏紧手里的炒米,抬头看向胖宫女:“你认识她?”
“谁不认识秋瑾姑娘啊。”胖宫女啃了口窝头,含糊不清地说,“她是太医院的医女,每月都来送药。听说……她以前是书香门第的小姐,家里遭了难才进的宫。”
书香门第?遭了难?云昭月的心猛地一跳,捏着炒米的手指微微颤抖。她想起母亲说过外祖父也是文官,想起那枚刻着“卫”字的龙纹佩,想起秋瑾药箱上那模糊的字迹……
“她为什么要帮我?”云昭月追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
胖宫女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秋瑾姑娘心善,谁都帮。前阵子我得了风寒,还是她偷偷给的药呢。”她顿了顿,压低声音,“不过你别跟别人说,张嬷嬷最恨有人跟太医院的人来往。”
云昭月没再说话,将剩下的炒米小心翼翼地包好,塞进贴身处。炒米的余温透过布料传来,熨帖着冰凉的皮肤,也熨帖着那颗在仇恨与绝望中挣扎的心。
她靠在井台上,望着秋瑾消失的方向,掌心的龙纹佩似乎也随着心跳微微发烫。或许这宫里并不全是冰冷的算计,或许在这片暗无天日的角落里,真的有微弱的光在闪烁。
但她不敢信。至少现在不敢。
夜风卷着雪沫子吹进院子,打在脸上生疼。云昭月紧了紧身上单薄的衣衫,将那包炒米攥得更紧。她知道,这点温暖就像冬夜里的星火,稍不留意就会被狂风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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