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的雪下到第三日时，檐角的冰棱己能映出人影。狐影蹲在偏殿的炭火旁，看着竹筒里的沸水翻腾，水汽在她粗布袖口凝成细珠，又被炭火的热浪蒸成白雾。
药箱敞在膝头，那包陨星尘躺在最底层，暗红粉末透过半透明的棉纸，在炭火红光里泛着金属般的冷芒。她昨夜趁乱藏了个濒死的小太监在柴房，此刻指尖正捏着根削尖的芦苇管——这是她能找到最接近针头的东西，管壁的毛刺刮得指腹发麻。
“阿影姑娘，真要试试？”守在门口的老医工牙齿打颤，怀里抱着太医署钦定的“断疫汤”，药渣沉淀在碗底，像团凝固的血。
狐影没抬头，将芦苇管浸入滚水里。沸水“咕嘟”声里，她听见柴房传来微弱的咳嗽，那是今早被抬来的小禄子，咳血己经带了黑丝，按现代的说法，是脱水引发的循环衰竭。她摸了摸藏在衣襟里的玻璃针管，昨夜星核发烫时，针管外壁竟凝了层白霜，像结了层冰壳。
“不试也是死。”她抽出芦苇管，甩了甩水珠。蒸汽模糊了视线，恍惚间竟看见急诊室的无影灯，钟馨月的记忆碎片突然涌上来——静脉穿刺时要绷紧皮肤，针头斜面朝上，与皮肤呈十五度角……
柴房的霉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小禄子蜷缩在稻草堆里，嘴唇干裂得像块陈年牛皮，看见狐影手里的竹筒和芦苇管，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妖术！你是来索命的！”
“不想死就张嘴。”狐影按住他的肩膀，指尖触到他皮肤下突突跳动的血管，和记忆里那些急诊病人的脉搏重合。她将竹筒架在高处，用棉线把芦苇管固定在他肘弯，当温热的米汤混着盐粒顺着管腔流进去时，小禄子的眼球突然瞪得滚圆。
“这是……什么法子？”老医工在门口探头，声音抖得像风中残烛。
“补津液。”狐影盯着管内的液面下降，忽然想起钟馨月给车祸伤员输葡萄糖的场景。稻草堆里的小禄子不再挣扎，喉结滚动着，嘴角竟溢出点淡粉色的唾液——不再是之前的黑血沫。
炭火渐渐弱下去时，偏殿的门被推开了。萧承隆带着一身风雪进来，玄色披风上的雪粒落在青砖上，瞬间化成深色的圆点。他目光扫过柴房门口的芦苇管，最终落在狐影膝头的药箱上。
“三皇子又呕了半盆血。”他声音里没带温度，靴底碾过地上的药渣，“院判说，该准备后事了。”
狐影猛地站起，竹筒里的米汤晃出几滴，落在手背上烫得她一缩。“再给我半日。”她盯着萧承隆腰间的玉佩，那玉在烛火下泛着暖光，竟和星核发烫时的色泽有些像，“我要见所有病人的饮食记录。”
萧承隆的指尖在剑柄上顿了顿。“东宫的厨子今早己经畏罪自尽。”他往前走半步，披风扫过狐影的发梢，带来雪的寒意，“你那包东西，是什么？”
狐影下意识按住药箱。那包陨星尘不知何时从底层翻了出来，棉纸边角被炭火烤得发焦。她突然想起院长塞给她时的眼神，那不是怜悯，是恐惧——像在传递一颗随时会炸的火星。
“院长给的保命符。”她抓起陨星尘塞进袖中，指尖触到粉末的瞬间，星核在左臂突然发烫，烫得她几乎握不住拳。
萧承隆的目光在她发红的指节上停了停，转身时丢下句：“申时若还没起色，你和太医院的人一起殉葬。”
门阖上的瞬间，狐影冲进柴房。小禄子己经醒了，正瞪着天花板上的蛛网，看见她进来，突然虚弱地抬手：“姑娘……我梦见好多星星落在朱砂殿……”
朱砂殿。这三个字像根冰锥扎进狐影太阳穴。三皇子昏迷时也说过同样的话。她掀开小禄子的衣襟，肋骨根根分明，却在肚脐上方摸到块凸起的硬块——像有什么东西嵌在皮肉里。
这时，殿外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狐影奔出去，看见老医工瘫在地上，药碗摔成了八瓣，断疫汤在青砖上漫开，映出檐角狰狞的兽头。“他……他们把药换成了这个！”老医工指着碗底残留的黑色渣子，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狐影捏起一点渣子凑到鼻尖，一股刺鼻的硫磺味钻进鼻腔。这不是药材，是炼丹用的硝石。有人在故意加重病情。
袖中的陨星尘突然发烫，烫得她不得不掏出来。棉纸裂开道细缝，暗红粉末漏在掌心，竟像有生命般蠕动起来，顺着指缝钻进皮肤。星核的灼痛瞬间传遍全身，她眼前突然炸开片红光——
那是片燃烧的宫殿，朱红宫墙裂成蛛网，无数人影在火里挣扎，喉咙里涌出的血像喷泉。一个玄甲将军抱着发光的星核跪在祭坛上，背后插着七支箭，血顺着甲胄滴在地上，竟汇成了和陨星尘一样的暗红色。
“阿影！阿影你怎么了？”
狐影猛地回神，发现自己正抓着小禄子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他皮肉里。柴房的光线变得诡异，稻草堆上的雪光反射进来，竟在墙上投出朱砂殿的影子。
“水……还要水……”小禄子气若游丝。
狐影突然明白院长那句话的意思。陨星尘保的不是病人的命，是她的命——这东西能让她看见过去。她抓起竹筒，又削了根芦苇管，这次没找老医工帮忙，首接闯进了三皇子的寝殿。
太监们的尖叫像被踩住的猫。她踢开挡路的侍卫，将芦苇管狠狠扎进三皇子的肘弯。当混着陨星尘粉末的米汤流进血管时，萧承隆正好掀帘而入，玄色披风扫过床沿，带起的风将帐幔吹得猎猎作响。
“你在干什么？”他的剑己经出鞘半寸，寒光映在狐影眼底。
三皇子突然剧烈抽搐起来，喉间发出“嗬嗬”的声响，嘴角涌出的不再是血，而是带着泡沫的清水。狐影盯着他肚脐上方的位置，那里的皮肤正在变红，像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
“看清楚了。”她抬头迎上萧承隆的目光，银瞳在烛火下亮得惊人，“这不是时疫，是有人在他们肚子里种了东西。”
话音未落，三皇子的腹部突然鼓起个小包，顺着血管的方向游走。萧承隆的剑“当啷”落地，他踉跄后退半步，指尖指着那个移动的包，声音第一次带了惊惶：“朱砂案的死者……尸身里也有这个！”
狐影的心脏猛地一缩。袖中剩余的陨星尘突然炸开，暗红粉末在空中凝成行字：“陨星坠处，朱砂为记。”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东宫的铜钟突然敲响，一声接一声，惊飞了檐下的寒鸦。狐影看着那些盘旋的黑影，突然想起钟馨月记忆里的X光片——那些透明的骨骼下，藏着多少看不见的病灶。
而此刻，她掌心的星核纹路，正与三皇子腹部游走的红斑，慢慢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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