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磁共振室的汞灯亮得刺眼。钟馨月看着弟弟的肩膀没入仪器舱，那里的皮肤己经透明到能看见肩胛骨的轮廓，像浸在水里的冰雕。星核在白大褂口袋里发烫，隔着布料烙得她左腰生疼，仿佛在预警什么。
“馨月，别太担心。”楚煌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今天穿了件白衬衫，袖口卷到肘部，露出腕上那块银色手表——表盘里跳动的不是数字，而是一串不断变化的绿色代码。“我请的辐射学专家来了，他对这种‘时空粒子侵蚀’有研究。”
钟馨月没回头。她盯着仪器屏幕，钟声朗的胸腔影像正在缓慢生成，心脏周围环绕着一层淡红色光晕，那是星核能量形成的保护膜，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薄。三天前还是肘弯的透明化，现在己经蔓延到了锁骨，按照这个速度，不出半月，他的心脏就会彻底暴露在“现实之外”。
“楚先生怎么会认识这种专家？”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手术刀般的锋利。昨天她去档案室查了楚煌添的背景，全球环境治理中心的官网显示他专攻大气污染，履历干净得像刚消毒的手术台，反而更可疑。
楚煌添笑了笑，走近几步，身上的雪松味混着消毒水的气息飘过来：“我在蒙古裂缝带考察时认识的，他父亲是研究陨星的老学者。”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屏幕上那层红晕，“这光芒……很像矿区裂缝里的能量反应。”
仪器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屏幕上的影像开始扭曲，红色光晕剧烈波动，钟声朗在舱里发出痛苦的闷哼。钟馨月立刻冲过去按停按钮，星核从口袋里滑出来，落在掌心，红光暴涨，瞬间淹没了整个房间。
“姐姐……红墙……”钟声朗的声音带着哭腔，他半透明的手指紧紧抓着舱壁，指甲缝里渗出淡红色的血珠，“好多血……从墙里渗出来……”
楚煌添的瞳孔猛地收缩。他迅速拿出手机，对着屏幕上尚未完全消失的红色光晕拍照，指尖在屏幕上飞快滑动，似乎在记录什么数据。“声朗，能看清那墙是什么样的吗？有没有刻花纹？”
钟馨月按住弟弟的肩膀，星核贴在他的锁骨处，透明的皮肉下，血管开始重新显现血色。她抬眼看向楚煌添，对方脸上的关切像贴上去的面具，眼底藏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兴奋。“楚先生，我的病人需要安静。”
警报声停了。专家匆匆赶来，对着紊乱的仪器束手无策。楚煌添拍了拍专家的肩膀，低声说了句“按应急预案来”，然后转向钟馨月：“我先去处理数据，晚点给你送报告。”他转身时，钟馨月瞥见他手机屏幕上的图片——红色光晕里，隐约有朱红宫墙的轮廓。
她低头看着弟弟逐渐平复的呼吸，星核的温度慢慢降下来。刚才钟声朗的话像根针，刺破了记忆的薄膜——昨夜狐影耳边似乎也飘过类似的低语，关于朱砂殿的墙，关于渗出来的血。
……
狐影是被药碾子砸醒的。
太医院前院的石板地上，她正跪在那具刚救活的小太监身边，对方己经能小口喝粥了，脸色虽依旧苍白，却不再咳血。可周围围了十几个太医，为首的王院判手里举着个铜药碾，唾沫星子喷在她脸上：“妖女！定是你用了什么邪术，才让这死崽子回光返照！”
“他的体温降了。”狐影抹了把脸，指尖沾着的药渣里，混着她偷偷加入的星核粉末。昨天她用银簪针头给三个小太监“输液”，只有这个叫小石头的撑了过来，高热退了，便血也止住了，这比任何辩解都有力。
“体温？”刘太医嗤笑一声，用两根手指戳了戳小石头的额头，“不过是回光返照！东宫死了那么多人，凭你个后院打杂的就能救活？定是勾结了妖孽！”
狐影没说话。她盯着小石头手腕上的青色血管，那里因为银簪的刺入留下个细小的红点，像颗没长开的朱砂痣。这让她突然想起昨夜萧承隆的话——朱砂殿的墙渗血了。
“都围在这里做什么？”
冰冷的声音像块冰投入滚油，人群瞬间安静下来。狐影抬头，看见萧承隆站在月洞门口，玄色披风上沾着雪粒，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他的目光扫过地上的小石头，又落在狐影身上，最后停在王院判颤抖的手上。
“摄政王……”王院判的药碾“哐当”掉在地上，“这医徒用妖术惑众，恐对东宫不利啊！”
萧承隆没理他。他走到小石头身边，蹲下身，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按在对方的颈动脉上。片刻后，他起身，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脉相平稳，气息渐匀。王院判，太医院的规矩，是凭医术说话，还是凭臆测定罪？”
王院判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可……可她用的法子从未见过，银簪刺脉，形同杀人啊！”
“哦？”萧承隆的目光转向狐影，“你为何要用银簪？”
狐影攥紧了袖中的银簪针头。她不能说这是静脉输液，只能编个理由：“回王爷，此病邪在血中，需引毒外出。银能验毒，故用银簪引之。”她一边说，一边观察萧承隆的表情，对方眼中没有惊讶，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了然。
“有道理。”萧承隆突然开口，让所有人都愣住了，“孤记得前朝医书曾载，‘银器入脉，可清血毒’，只是此法早己失传。”他看向狐影，“你从何处学来？”
狐影的心猛地一跳。她随口编的理由，竟被对方接了过去，还安了个“前朝医书”的出处。这是在帮她？还是在试探她？“家传的土方子，不敢称医术。”
萧承隆没再追问。他对身后的侍卫道：“把这小太监送到偏殿静养，派两个人看守，任何人不得打扰。”然后又对狐影说，“你跟孤来。”
穿过抄手游廊时，雪粒落在狐影的粗布医服上，瞬间融化成水。她跟在萧承隆身后，能闻到他披风上淡淡的松烟味，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和昨夜净身房里的血味很像，却又多了点别的什么，像铁锈，又像……朱砂。
“你可知东宫的病，与朱砂殿有关？”萧承隆突然停下脚步，没回头。
狐影差点撞上他的披风。她想起小石头咳血时，血沫里混着的暗红色颗粒，晒干后像极了朱砂粉末。“请王爷示下。”
“三年前，朱砂殿走水，烧死了七个看守太监。”萧承隆的声音很轻，像雪落在地上，“他们的死状，与东宫这些人一模一样——七窍流血，血中带砂。”他终于转过身，目光锐利如刀，“你救活的那个小太监，咳出来的血，是不是有股硫磺味？”
狐影猛地抬头。她确实闻到过，只是当时没想起来是什么——那是现代实验室里，处理汞化合物时特有的气味。
“孤需要你查清楚。”萧承隆从袖中掏出个小锦囊，扔给狐影，“这里面是朱砂殿的墙灰，你拿去看看，能不能从病人身上找到相同的东西。”
锦囊落在掌心，沉甸甸的。狐影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些暗红色粉末，阳光下闪着金属般的光泽。星核突然在胸腔里轻轻一颤，粉末竟无风自动，顺着她的指缝往上爬，像要钻进皮肤里。
“若查出来，孤保你进太医院正院。”萧承隆的目光落在她微微颤抖的手上，“若查不出来……”他顿了顿，没说下去，但意思己经很明显。
狐影握紧了锦囊。她看着萧承隆转身离去的背影，披风下摆扫过廊柱，留下一道淡淡的黑影，像只掠过红墙的孤鸟。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被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的中心，就是那座渗血的朱砂殿。
而那个扔给她锦囊的男人，既是漩涡的中心，或许，也是唯一能让她不被吞噬的浮木。
雪越下越大，把太医院的青瓦都染成了白色。狐影低头看着掌中的墙灰，粉末在她的体温下逐渐发烫，像有颗小小的星核，正在里面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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