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家的木门总敞着道缝,傍晚的风从缝里钻出来,裹着点雪花点似的电视声。我扒着院墙外的老榆树,脚尖踮得发麻,终于从砖缝里瞥见那台老式电视机——黑沉沉的壳子,屏幕边缘发着灰,像蒙了层薄纱,可就在那层纱后面,蓝胖子正举着竹蜻蜓飞呢。
它的蓝是浸了水的蓝,比村头小河的水还亮,圆滚滚的肚子上拴着红绳,绳头系着的口袋鼓鼓囊囊,像装了全村的春天。屏幕突然闪了闪,蓝胖子从口袋里掏出块铜锣烧,黄澄澄的,边儿上还冒着热气,看得我咽了口唾沫,舌尖好像都尝到了甜。
邻居家的小伟此刻正悠然自得地坐在小马扎上,两条腿像麻花一样交缠在一起,脚丫子高高地,准确无误地落在电视柜的抽屉上。那抽屉把手上,还挂着他那鲜艳的红领巾,仿佛是一面胜利的旗帜,在微风中轻轻飘动,那红色如此耀眼,让人无法忽视。
他娘则在灶台边忙碌着,手中的青菜在她熟练的动作下发出清脆的“咔嚓”声。这声音和电视里传来的阵阵笑声交织在一起,宛如一首毫无规律的歌曲,虽然有些杂乱,但却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而我呢?我正像一个小偷一样,悄悄地躲在门口,双手紧紧攥着榆树皮,那粗糙的树皮刺深深地扎进我的掌心,带来一阵刺痛。然而,我却不敢有丝毫的动弹,生怕发出一点声响会惊动到屋里的人。因为我知道,如果他们发现了我的存在,那扇门很可能会在瞬间关闭,将我隔绝在这个温暖的小世界之外。
上周六,蓝胖子掏出任意门,门里的沙滩金灿灿的,海浪拍得“哗啦”响。我看得太入神,忘了扶树,“咚”地摔在地上,后脑勺磕在砖头上,疼得眼泪首打转。可听见电视里蓝胖子喊“大雄”,又赶紧爬起来,额角的包也顾不上揉,只盯着屏幕里那扇会转的门,心想它要是能转进我家就好了。
电视信号不好时,蓝胖子的脸会变成花的,蓝一块白一块,像被雨打湿的蓝布。小伟他爹会站起来,拍着电视顶的天线,“啪啪”响,屏幕里的蓝胖子就跟着抖,抖得我心也跟着颤。等信号清楚了,它从口袋里摸出记忆面包,往书上一按,字全粘在面包上,我突然想起自己背不出的课文,手指在砖墙上划了划,好像也能沾住几个字似的。
妈妈喊我回家吃饭时,声音从巷口飘过来,带着点烟火气。我恋恋不舍地松开榆树,裤腿沾了圈绿沫子。走两步回头看,邻居家的门缝里,蓝胖子正对着镜头笑,肚子上的口袋晃了晃,像在跟我摆手。
夜里躺在被窝里,我总梦见那台电视机。蓝胖子从屏幕里钻出来,口袋里掉出颗竹蜻蜓,落在我枕头边。我抓着竹蜻蜓往外跑,飞过老榆树,飞过邻居家的院墙,看见自己家的土坯墙上,也映着片蓝蓝的光。
后来邻居家换了大电视,屏幕亮得能照见人影,可我总想起那台老电视。想起扒着砖缝看见的蓝,想起信号不好时它花掉的脸,想起小伟脚丫子下的抽屉把手。原来有些光,不用太亮,从缝里钻出来的,反而更像星星,落在童年的墙头上,一辈子都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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