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的剩菜还在灶台上冒着热气，白菜梆子泡在浅黄的汤里，像几叶没精打采的船。我攥着书包带在门槛上蹭了半天，鞋底的泥蹭掉了一层，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对着里屋说：“爸，我想跟你说句话。”
父亲正蹲在炕沿上，专心致志地擦拭着他那根旱烟杆。铜锅在昏黄的灯光下，闪耀着油亮的光芒，仿佛它也在享受着父亲的轻抚。父亲只是“嗯”了一声，头也没抬，继续用手中的布巾在烟杆上来回擦拭，发出“沙沙”的响声，这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慢慢地走到炕边，脚步有些沉重，手指紧紧地绞着书包带，仿佛这样能给我一些力量。书包带上的布线头被我不自觉地拽出了好几根，它们在我的指尖缠绕，像是我此刻纷乱的心情。
终于，我还是鼓起勇气开了口：“今天……体育课跑八百米的时候，我不小心摔了一跤。”说这话时，我的声音有些发颤，膝盖上的擦伤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我下午那狼狈的一幕。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膝盖，下午贴的创可贴己经被汗水浸湿，变得皱巴巴的，边缘卷了起来，就像一只展翅欲飞的灰蝴蝶。
“小虎他们……还笑我跑得慢，”我顿了一下，喉咙有些发紧，“而且……他们还把我的水壶踢进了泥坑。”说到最后，我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听不见了。
父亲终于停下擦烟杆的手，铜锅磕在炕沿上，发出“当”的脆响。他抬眼看我，眼白在灯光下显得格外亮，“摔了就摔了，爬起来不就行了？”他重新拿起布巾，动作比刚才重了些，“男孩子打打闹闹常有的事，你当回事干啥？”
我的喉咙突然像被白菜叶堵住了，刚才想好的话全卡着说不出来。其实我想说的不是摔跤，是小虎他们把我推倒时，故意踩我的书包；是水壶里的水混着泥，泼在我裤腿上，引来全班的哄笑；是我一瘸一拐往回走时，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孤单得像根草。
“可他们是故意的……”我的声音越来越小，像蚊子哼，指尖把书包带绞出了道深痕。
“故意又咋了？”父亲猛地把旱烟杆往炕桌上一拍，烟杆上的烟灰簌簌往下掉，“你要是不想被人欺负，就把心思放在念书上，考个第一给他们看看！整天琢磨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不是找事是啥？”
“别找事”三个字像块冰，“啪”地砸在我头顶。我张了张嘴，想辩解，可看见父亲皱紧的眉头，像两座压人的山，话又咽了回去。膝盖的疼突然变得尖锐起来，创可贴的边缘刺着皮肤，像在嘲笑我的自作多情。
灶台上的剩菜渐渐凉了，汤面结了层薄皮。我转身往外走，书包带在肩上勒出红印，像条看不见的绳子。走到门口时，听见父亲重新拿起烟杆，布巾摩擦的“沙沙”声里，还混着他低低的嘟囔：“越大越不懂事，净添乱。”
夜里我趴在被窝里，摸着膝盖上的创可贴。窗外的风刮过窗棂，发出“呜呜”的响，像谁在哭。原来有些话，说了也白说，就像掉进泥坑的水壶，捞起来也满是土，倒不干净，擦不亮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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