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把天压得很低，像块浸了水的灰布，沉甸甸地坠在房檐上。我趴在窗台上数雨点，豆大的雨珠砸在玻璃上，"啪啪"响，汇成小溪往下淌，把窗外的玉米地糊成片模糊的绿。妈妈正翻箱倒柜找东西，最后从衣柜最底层拖出个蓝布包，里面裹着那把黄油布伞——伞骨是竹制的，有些地方发了黄，伞面的黄油布磨出了毛边，可撑开时，能把两个人严严实实地罩在底下。
"拿着伞，送你弟去托儿所。"妈妈把伞塞给我，指尖蹭过伞柄的竹纹，带着点潮意，"路上慢点，别让他淋着。"弟弟正坐在炕沿上穿鞋，小皮鞋的鞋带总系不紧，他晃着脚，鞋跟在炕板上磕出"笃笃"的响，看见伞，眼睛亮得像沾了雨珠的玻璃球。
我捏着伞柄往外走，竹骨在手里硌得慌。雨更大了，风卷着雨丝往领口里钻，冷得我缩起脖子。弟弟拽着我的衣角，小皮鞋踩在泥水里，"啪叽啪叽"响，溅起的泥点落在他的裤腿上，像开了串黑花。我把伞往他那边倾了倾，伞沿的雨珠顺着布面滑下来，滴在我的肩膀上，很快洇出片深色的印子。
"姐，伞歪了。"弟弟仰着头，鼻尖快碰到伞面，他的睫毛上沾着雨珠，像挂了串小水晶。我摇摇头，把伞又往他那边推了推，"没事，姐不怕淋。"其实后背早就湿透了，粗布褂子贴在身上，凉得像裹了层冰，风一吹，骨头缝里都透着疼。
路过巷口的老槐树，树枝被风吹得"呜呜"响，像谁在哭。树下站着隔壁的二丫，她抱着书包缩在树洞里，头发湿成了毡，水珠顺着发梢往下滴，砸在书包上，溅起小小的水花。看见我们，她往树洞里缩了缩，眼睛盯着我手里的伞，像只受惊的小兔子。
我攥着伞柄的手紧了紧。黄油布伞的伞骨有点弯，是去年爸爸用烙铁烫首的，那时弟弟还没上托儿所，这伞总在暴雨天撑着去给地里干活的妈妈送午饭。伞面上的补丁是妈妈缝的，针脚密密的，像排小蚂蚁，把磨破的地方护得严严实实。
"姐，我冷。"弟弟往我怀里钻，小脑袋顶着我的腰。我把伞压得更低，几乎要罩住他的整个身子。自己的半边肩膀露在雨里，雨珠顺着脸颊往下淌，流进嘴里，咸津津的，像没忍住的眼泪。
到了托儿所门口，老师出来接弟弟，看见我浑身湿透的样子，皱了皱眉："咋不给孩子多带件雨衣？"我没说话，把伞递给老师，"麻烦您放学给他撑回来。"老师接过伞，撑开时，黄油布面在雨里亮得像块小太阳，把弟弟护在里面，他挥着小手跟我再见，小皮鞋在伞下晃啊晃。
往回走时，雨像瓢泼似的往下倒。我抱着头往家跑，泥水溅满了裤腿，凉丝丝的泥顺着裤脚往鞋里钻。路过老槐树，二丫己经不在了，树洞里留着块湿透的手帕，被风吹得轻轻抖。我想起刚才她盯着伞的眼神，突然觉得喉咙发紧，跑过玉米地时，脚下一滑，摔在泥水里，溅起的泥糊了满脸，咸涩的雨混着土腥味往嘴里灌。
推开家门时，妈妈正在灶台前烧火，看见我浑身是泥的样子，没说话，只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光映在她脸上，她的眼角有块湿，不知道是烟呛的，还是别的。我蹲在灶门前烤火，湿衣服冒着白汽，后背的疼一阵阵钻上来，可听着柴火"噼啪"响，看着锅里渐渐腾起的热气，突然觉得，那把黄油布伞撑在弟弟头顶的样子，其实也挺暖和的，像灶膛里的火，把最亮的光，都给了最小的那片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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