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笔灰在讲台上积了薄薄一层，像落了场早雪。我刚把作业本放在课代表桌上，后颈突然被人推了一把，踉跄着撞在桌角，作业本散了一地。“穷酸鬼，走路不长眼啊？”虎子的声音裹着笑，他的球鞋尖还在我鞋跟上碾了碾——我的布鞋前掌磨出个洞，露出里面的草纸，是今早急着出门，妈妈临时用浆糊补的。
周围响起一片哄笑，像扔在水面的石子，荡开圈圈涟漪。我蹲下去捡作业本，手指被地上的铅笔头扎了下，渗出血珠，混着纸页上的墨迹，黑红一片。有人踢过来块橡皮，擦过我的手背，“看她的橡皮，都碎成渣了还在用。”那声音尖细，像指甲刮玻璃，我抬头时，正看见小雅把新橡皮往文具盒里塞，她的橡皮是草莓形状的，粉嘟嘟的，边角都没磨过。
“穷酸鬼”这三个字，像块带刺的木牌，钉在了我背上。
上周体育课，大家都穿着新买的回力鞋，只有我还穿着洗得发白的布鞋，鞋帮上补着块紫花布，是从旧棉袄上拆下来的。跳长绳时，虎子故意把绳子甩得很低，我的布鞋被绳头勾住，“刺啦”一声撕开道口子，露出里面的麻线。全班都在笑，有人喊“补丁鞋”，有人喊“穷酸样”，最后不知是谁先喊了声“穷酸鬼”，从此这三个字就像长了脚，总跟着我。
我开始怕上体育课，怕去食堂打饭，甚至怕课间去厕所——虎子他们总堵在走廊里，看见我就故意咳嗽，“咳咳，穷酸气来了。”他们的书包里装着面包和汽水，而我的书包侧袋里，只有个干硬的玉米馍，是妈妈头天晚上蒸的，边角被我啃得干干净净。
有次发新书，我的语文课本封面有道折痕，是仓库里压坏的，老师说“凑合用吧”。虎子拿着他崭新的课本在我眼前晃，“你看我的书，连个印子都没有。”他突然伸手翻我的书包，把里面的旧练习本拽了出来——那本练习本正反面都写满了字，边缘卷得像波浪，“哟，纸都舍不得用，真是穷酸到家了。”
我把练习本抢回来，紧紧抱在怀里，指甲掐进纸页里。窗外的阳光照在虎子的新球鞋上，白得晃眼，而我的布鞋在桌腿边蹭着，补洞的草纸吸了潮气，沉甸甸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可我不敢掉下来——我知道，只要掉一滴泪，他们会笑得更厉害，会把“穷酸鬼”喊得更响。
放学路上，我故意绕开那条常被虎子他们堵的巷子，沿着田埂走。晚风卷着麦香吹过来，可我总觉得，风里也藏着“穷酸鬼”三个字，贴着耳朵根打转。路过村口的小卖部，张奶奶正把过期的饼干装进袋子，看见我，喊住我：“丫头，这个拿着，甜的。”我摆摆手想走，她却硬塞进我兜里，“别听那些混小子瞎咧咧，人穷志不短，比啥都强。”
饼干的甜混着麦香钻进鼻子，我攥着口袋里的饼干，突然觉得，“穷酸鬼”这三个字其实没那么重。就像我的布鞋，虽然有洞，可走在田埂上稳稳当当；就像我的练习本，虽然写满了字，可每一页都记着我学会的题。那些嘲笑像田里的野草，看着碍事，可春风一吹，总会被新的庄稼盖过去。
回家时，夕阳把我的影子拉得老长，布鞋在土路上踩出浅浅的印子。我摸了摸兜里的饼干，决定明天带块给张奶奶——有些甜，比那些刺耳的绰号，更值得记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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