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的老槐树有合抱粗,枝桠斜斜地搭在石碾子上,像只老胳膊肘支着膝盖歇脚。日头刚爬过东边的土坡时,二婶子的尖嗓子先撞在槐树干上——"你瞅她家那丫头,头发留得比小子还短,怕不是要去当和尚哟"——话音刚落,三奶奶的烟袋锅在碾盘上磕了磕,"嗤"地笑出声,那笑声裹着烟味,顺着风往南飘,撞在王家的土坯墙上,又弹回来,成了"当和尚哟""当和尚哟"的碎响。
这就开了头。
李家媳妇正蹲在井台边捶衣裳,棒槌举到半空停了停,接话时带着皂角泡的白气:"何止头发,上次见她跟野小子们爬树掏鸟窝,裤腿磨破了好大个洞,她娘也不管管。"话音顺着井绳往下滑,井底的水晃了晃,竟也映出些细碎的笑,等她弯腰舀水时,那笑声又跟着水桶冒上来,混在"哗啦"的水声里,成了"不管管""不管管"。
穿蓝布褂的老光棍蹲在槐树影里编筐,篾条在他手里"噼啪"响,嘴里也没闲着:"我昨儿见她爹从镇上回来,空着手呢,怕不是又没找到活计?一家子都透着股穷酸相。"这话刚落,恰好有卖豆腐的推着独轮车经过,车轴"吱呀"响,把"穷酸相"三个字碾得更碎,推到村西头的晒谷场,惊飞了几只麻雀,麻雀扑棱翅膀的声里,都夹着点嘲弄的调子。
被说的丫头背着半篓猪草从河滩回来,刚走到老槐树下,那些笑声就像槐树叶上的露水,"啪嗒"落在她后颈上。她把头埋得更低,猪草的刺扎了手也没察觉,可耳朵却像装了漏斗,把那些话全兜了进来——二婶子的尖,三奶奶的哑,李家媳妇的脆,还有老光棍的糙,在她脑子里转着圈,撞来撞去。
她加快脚步往家赶,路过碾子旁时,石碾子上的纹路里像藏着无数张嘴,她走一步,那些嘴就动一下;路过井台时,井绳还在晃,晃一下就吐出个词;路过晒谷场时,谷堆的影子被太阳拉得老长,影子里仿佛有人在指指点点。
其实日头爬到头顶时,村口的人早就散了,二婶子回家做饭,三奶奶去串门,老光棍的筐也编得差不多了。可丫头坐在自家门槛上啃窝头时,总觉得院里的老母鸡咯咯叫,都像是在学二婶子的调;风刮过窗棂的"呜呜"声,倒比李家媳妇的嗓门还清楚;就连灶膛里柴火"噼啪"爆,都炸出些"穷酸相"的火星子。
傍晚她去给猪圈添食,猪圈的泥墙上爬着牵牛花,花瓣卷着,像谁撇着的嘴。远处传来谁家孩子哭,哭声里竟也裹着点槐树下的笑。她忽然发现,村口的嘲笑哪里是说过就完了,它们像撒在地上的草籽,落在土坯墙缝里,落在井水里,落在谷堆上,落在风里,只要有人走,有风过,有东西动,那些话就会冒出来,一圈圈荡开,没完没了。
就像山坳里的回声,你对着山喊一声,那声音会撞在这面坡上,弹到那面崖上,绕着山谷转好几圈,等你以为没了,它又从某个石缝里钻出来,轻轻蹭你的耳朵。村口的嘲笑也是这样,明明人都散了,却在每个角落都留了影,在每个声响里都藏了调,让你走哪儿都能听见,躲也躲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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