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角的数学卷子被指节捏出三道深痕时，第三十七个红叉正趴在"应用题"三个字的尾巴上。红墨水像是没拧干的血，在米黄的纸页上晕出毛边，叉尖戳破了纸，露出底下垫着的草稿纸的灰。最刺目的是最后那道附加题，红叉画得尤其狠，几乎把整个答题区劈成两半，旁边用同样的红墨水写着"粗心！"，叹号的尾巴翘得老高，像根倒竖的针。
课代表发卷子时，指尖在我的卷面上顿了顿，指甲盖刮过红叉的边缘，发出细碎的"沙沙"声。我抬头去接，正撞见她飞快转开的眼——眼白占了大半，瞳仁缩成个小点儿，像瞅着块沾了泥的橡皮。前排的男生突然笑出声，我顺着笑声瞥过去，他正举着自己的卷子冲同桌晃，卷面上的红勾密得像串糖葫芦，余光扫过我这儿时，眼皮懒懒地搭着，眼尾的纹路里全是轻慢，仿佛我手里攥着的不是卷子，是团废纸。
数学老师抱着教案走进来，第一眼就钉在我桌上的卷子上。她的眼镜滑到鼻尖，透过镜片上方看过来，眼球像蒙了层白霜，连带着眼角的细纹都透着冷。"这道题讲过八遍了。"她的声音敲在黑板上，粉笔灰簌簌往下掉，"有些人啊，红叉再多也不长记性。"话音落时，她的目光在我手背上碾了碾——我正死死攥着卷子，指腹把红叉蹭得发暗，手背上的青筋跳得像要破皮肤。
放学铃响时，我把卷子折了三折，塞进书包最底层，可红叉像生了脚，总在眼前晃。过巷口时撞见隔壁班的班长，她背着粉色书包，手里的奖状晃出金边。我下意识往墙根躲，她却停住脚，眼睛从我的书包拉链缝扫过去，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蓝胖子不会迟到 嘴角撇了撇，眼白亮得晃眼："听说你数学又挂了？"风卷着她的话过来，我听见自己的后颈"嗡"地烧起来，攥着书包带的手突然没劲，拉链"咔嗒"滑开条缝，露出卷子一角的红。
推开家门时，爸爸正坐在沙发上看报。我踮着脚想溜回房间，他突然把报纸往茶几上一拍，报纸角弹起来，扫过茶几上的玻璃杯。"成绩单呢？"他的声音不高，可我抬头时，正撞见他眼皮往上翻的样子——眼白像块冷铁，瞳仁藏在眉骨的阴影里，比冬天的窗玻璃还凉。我把卷子递过去，他捏着卷子的手抖了一下，红叉在灯光下泛着油亮的光，他突然笑了声，那笑声里裹着气，"你看看这红叉，比你姐奖状上的星星还密。"
夜里我趴在桌上改错题，红叉的影子投在练习册上，像只张着爪的红蜘蛛。窗外的蝉鸣突然停了，我抬头看见妈妈站在门口，手里端着的牛奶晃出白沫。她没说话，就是看着我桌上的卷子，眼尾的皱纹里盛着些说不清的东西，有失望，有急，可落到我脸上时，总像蒙着层白，看得我鼻尖发酸，赶紧低下头去。
钢笔尖在草稿纸上戳出个洞时，我才发现眼泪掉在了卷子上。红叉被泪晕开，变成片模糊的粉，可那形状还在，像刻在纸上的疤。白天那些白眼也跟着活过来——课代表的，男生的，班长的，爸爸的，妈妈的，它们绕着红叉转，眼白反射着光，把整个房间照得发白。我突然明白，这些红叉哪里只是错号，它们是引路灯，把所有的轻视、失望、不耐烦都引到我身上，变成一道道白眼，落在手背上，落在后颈上，落在每道红叉的边缘，擦不掉，也躲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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