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门口的小卖部总飘着橘子汽水的甜香，玻璃柜台第三层的铁架上，那支天蓝色的铅笔己经待了整周。笔杆是半透明的蓝，像浸在水里的天空，靠近笔尖的地方嵌着块圆滚滚的白橡皮，橡皮边缘还压着圈细细的银线，像给它系了个小铃铛。最妙的是笔杆上印的小松鼠，尾巴翘得老高，爪子抱着颗松果，每次阳光斜斜扫过柜台，松鼠的影子就会在玻璃上晃，像要跳下来似的。
我攥着皱巴巴的作业本经过时，总忍不住停住脚。我的铅笔是去年开学时买的，红漆掉了大半，笔尾早没了橡皮，只剩个秃秃的木头茬。上次数学作业写错了数字，我用指甲盖刮了半节课，纸页被刮出毛边，像块起了球的旧布，课代表收作业时，眼尾扫过那道印子，嘴角撇了撇，像看见片脏纸。
前桌的小雅就有支带橡皮的铅笔，粉白色的。今早她写错了生字，手腕轻轻一拧，橡皮在纸上蹭了两下，错字就淡成了浅灰，她甚至不用抬头，笔尖接着往下写，钢笔字照样整齐得像排队的小鸭子。我盯着她的铅笔尖发愣，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椅背——那橡皮蹭过纸的声音是“沙沙”的，软乎乎的，不像我的指甲，刮起来总带着“刺啦”的疼。
“要看看吗？”小卖部的张奶奶突然开口，玻璃柜台被她的手肘压得“咯吱”响。我慌忙后退半步，手背撞在身后的铁货架上，货架上的弹珠“哗啦啦”滚了好几个。张奶奶拿起那支蓝铅笔，指尖在橡皮上轻轻按了按：“橡皮软和，擦得干净，五毛。”
五毛。我摸了摸裤兜，里面只有枚皱巴巴的一毛硬币，是昨天帮隔壁李奶奶捡塑料瓶换来的。硬币边缘磨得发亮，在手心硌出个浅浅的圆印。张奶奶把铅笔放回铁架，松鼠的尾巴又对着我晃，我突然觉得喉咙发紧，转身往家跑，书包带在肩上“啪嗒啪嗒”拍，像在催我快点。
晚饭时，我扒着碗里的玉米糊糊，眼睛瞟着桌角的酱油瓶。爸爸正用筷子尖蘸着酱油，在桌上给弟弟讲算术，妈妈的缝衣针在灯下闪着光，缝补着弟弟磨破的袖口。“妈，”我把筷子攥得发潮，“学校要……要买支新铅笔。”
妈妈的针顿了顿，线在指尖绕了个圈：“你那支不是还能用？笔尖没断就接着写。”爸爸抬头看了我一眼，筷子往桌上敲了敲：“省钱买本子，铅笔能写就行。”我没敢说想要带橡皮的，只把脸埋进碗里，玉米糊糊的热气糊了满脸，鼻尖却有点凉。
第二天放学，我又去了小卖部。那支蓝铅笔还在原来的位置，只是橡皮上落了点灰。张奶奶正弯腰给低年级的小孩找零钱，我趁她转身，飞快地伸出手指，隔着玻璃碰了碰铅笔的影子——天蓝色的影子落在我手背上，像块融化的糖。
我开始攒钱。课间去操场捡别人扔掉的空笔芯，攒够十个能卖给废品站的爷爷，换两分钱；帮妈妈择菜时多剥些豆角，她偶尔会塞给我一毛；甚至把弟弟掉在床底的硬币都抠了出来，凑在一起，用透明胶带缠成小卷，藏在枕头底下。
那天早上，我数着枕头下的钱，硬币和毛票加起来正好五毛。阳光从窗帘缝里钻进来，照在钱上，闪着细碎的光。我把钱叠了又叠，塞进裤兜最里层，手指按在上面，能感觉到五毛硬币的凉。走到小卖部时，张奶奶正用抹布擦柜台，我踮着脚递过钱，声音有点抖：“奶奶，要那支蓝铅笔。”
她拿起铅笔，用抹布擦了擦橡皮上的灰，递给我的时候，指尖碰了碰我的手。我攥着铅笔跑出去，阳光晒得笔杆暖暖的，橡皮带着点淡淡的香，像新摘的橘子皮。跑到校门口的老槐树下，我停下脚步，在树干上轻轻划了道线，然后翻转手腕，用橡皮去蹭——“沙沙”，软乎乎的，那道线真的淡了下去。
风卷着槐树叶的影子落在我手背上，小松鼠的尾巴还在笔杆上翘着。我突然觉得，这支带橡皮的铅笔，不光能擦掉错字，好像连昨天作业本上的毛边、课代表撇起的嘴角、还有妈妈缝衣服时顿住的针，都能轻轻蹭掉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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