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盒打开时，橘红色的光先漫出来，像把傍晚的晚霞裁成了两只鞋。姐姐的新鞋就躺在硬纸板里，鞋面是亮闪闪的革料，鞋头圆滚滚的，缀着颗塑料小草莓，草莓的绿叶子还泛着光。鞋带是米白色的，编得像麻花，系成蝴蝶结时，结尖刚好蹭到鞋帮上的透气孔，孔眼里透出点白，像藏着星星。
妈妈用手指捏着鞋跟转了半圈，指尖蹭过鞋底的纹路——那些格子纹深且清晰，用指甲划一下，能听见"咯吱"的脆响。"试试。"妈妈的声音裹着笑，姐姐脱了旧布鞋，脚刚伸进新鞋，就"呀"地跳起来，鞋跟敲在水泥地上，发出"笃笃"的响，像小石子砸在空桶上。
我蹲在门槛上，手里攥着自己的布鞋。鞋面是去年的蓝布，洗得发了白，最显眼的是鞋底——前掌处磨出个月牙形的洞，露出里面的草纸，是妈妈上个月用浆糊补的。后跟更糟，原来的黑胶底磨得只剩层薄皮，走起路来能感觉到地面的石子硌脚，像踩着块没铺平的瓦。
"你看你看，"姐姐凑到我面前，新鞋的鞋尖快碰到我的膝盖，"草莓会亮呢！"她用手按了按鞋头，那颗塑料草莓果然闪了下红光，映得她鼻尖都泛着粉。我往后缩了缩脚，布鞋的旧底在泥地上蹭了蹭，补洞的草纸吸了潮气，有点沉。
晚饭时，姐姐把新鞋摆在桌脚，鞋跟对着煤油灯，光顺着鞋面淌下来，在地上投出两个橘红色的小影子。妈妈给她夹了块腊肉，"明天上学穿新鞋，别往水坑里踩。"姐姐"嗯"着，脚尖在桌下蹭着新鞋的边，鞋带的麻花辫蹭出细碎的响。我的脚在桌下蜷着，旧鞋底的洞贴着冰凉的地面，脚心慢慢沁出点汗，把草纸补丁洇得更软。
夜里我躺在床板上，听着姐姐翻身后新鞋蹭过床腿的"沙沙"声。月光从窗棂钻进来，照在我床尾的布鞋上，旧底的洞像只睁着的眼。我悄悄伸出脚，用脚趾勾过布鞋，摸到后跟磨薄的地方——那里有根露出的线头，是妈妈补鞋时没剪干净的，扎得脚心生疼，像根藏在肉里的刺。
第二天早上下了点小雨，院角的泥地洇出深色的斑。姐姐踮着脚走，新鞋的鞋底没沾半点泥，橘红色在雨雾里亮得扎眼。我跟在后面，布鞋刚踩进泥里，前掌的洞就灌进泥水，袜子瞬间湿了，冰凉的浆糊味混着泥味往上冒。走到巷口时，姐姐突然停下，回头看我："你的鞋又湿了？"她的新鞋鞋带系得整整齐齐，草莓在雨里闪着光，我没抬头，只盯着自己的鞋尖——泥水泡软了草纸补丁，正一点点往下掉渣。
体育课上，姐姐穿着新鞋跑八百米，鞋跟敲在跑道上"嗒嗒"响，像小马蹄。我被老师叫去捡器材，旧鞋底在湿漉漉的跑道上打滑，后跟着地时，磨薄的胶底突然"嘶"地裂了道缝，露出里面的麻线。我扶着篮球架蹲下来，指尖摸到那道新裂的缝，麻线糙得像砂纸，蹭得指腹发红。
放学时姐姐的新鞋沾了点灰，妈妈用软布擦了又擦，塑料草莓被擦得更亮。我把布鞋脱在门槛边，泥水顺着鞋底的洞往下滴，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妈妈瞥了一眼，拿起针线筐："明天给你补补，再穿段时间。"她的线穿过布鞋底时，"嗤"地扯了扯，旧布硬得像块干牛皮。
我坐在灶门前添柴，火光照着姐姐摆在灶边的新鞋，鞋跟的格子纹还清晰得很。我的布鞋在脚边蜷着，旧底的洞对着灶膛的火光，像在偷偷看那跳跃的火苗。突然想起昨天姐姐试鞋时，妈妈说："你姐上初中了，得有双像样的鞋。"我低头看自己的脚，脚趾蜷起来，能感觉到旧底的洞贴着地面，凉丝丝的，像揣着块没化的冰。
夜里鞋干了，我摸着补好的地方——妈妈用了块紫花布，和蓝鞋面一点也不相配，针脚歪歪扭扭的，却把洞堵得严严实实。后跟裂的缝里，她塞了团棉花，踩上去软乎乎的，倒不硌脚了。窗外的月光又照进来，新鞋的橘红色影子落在墙上，我的布鞋在床尾，旧底朝上，像只安静的小兽。
或许等我上了初中，也会有双带草莓的新鞋吧？我摸着紫花布补丁想。那时，这双旧底的布鞋，大概会被妈妈收进箱底，和去年的旧衣堆在一起，鞋底的洞和补丁，都成了说不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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