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日光灯管“嗡嗡”响着，粉笔灰在光里飘，像碎掉的雪。我的作业本被老师捏在手里，纸角卷成了波浪，她的红钢笔尖在“72分”的数字上顿了顿，墨水洇开个小点儿，像滴没擦干净的泪。
“你过来。”她的声音从镜片后面漫出来，带着粉笔末的干。我攥着衣角挪过去，裤缝磨过木椅腿，发出“沙沙”的响。办公桌的木纹里嵌着块橡皮屑，是上周谁掉的，现在被阳光晒得发白。
她把作业本往我面前一推，纸页撞在桌角，发出“啪”的轻响。“看看这几道题，”她的指甲在“选择题”三个字上划了道痕，“讲过五遍了，错得一模一样。”我盯着那道错号，红墨水透过纸背，在桌布上印出个模糊的叉。
“不是我说你，”她突然往后靠了靠，椅背和墙撞出“咚”的闷响，“你不是读书的料。”
这句话像块冰，“啪”地砸在我天灵盖上。耳朵里瞬间灌满了灯管的“嗡嗡”声，什么都听不见了。我抬头想辩解，喉咙却像被粉笔灰堵了，张了张嘴，只看见老师的镜片反光——她的眼藏在光后面，没什么情绪，像在说“今天天气不好”。
办公室门没关严，走廊里传来同班同学的笑，是数学课代表他们，大概在说刚才的测验。那笑声顺着门缝钻进来，蹭过我的后颈，像根凉丝丝的针。我突然想起上周的作文，老师在评语里写“思路混乱”，当时只觉得脸红，现在才知道，那原来不是批评，是预告。
“行了，拿回去吧。”她的钢笔在教案上划了道线，笔尖的“沙沙”声里，再没看我一眼。我捏着作业本的边角往外走，纸页被手汗浸得发皱，“不是读书的料”这七个字，在脑子里转着圈，撞得太阳穴突突跳。
走到教室后门，正撞见同桌往这边看，他手里的卷子卷成筒，举得老高——那是张98分的。看见我，他的笑顿了顿，嘴角往下撇了撇，眼神像在看块被踩脏的橡皮。我慌忙低下头，贴着墙根溜回座位，作业本塞进桌肚最里面，压在吃剩的半块橡皮底下。
下午的语文课，老师叫人朗读课文。我缩在座位里，课本竖得老高，挡住脸。可耳朵却支棱着，总觉得老师的目光在我背上碾，同学们的呼吸声里，都藏着“不是读书的料”这几个字。轮到我时，喉咙发紧，读错了三个音，后排有人“嗤”地笑出声，那笑声裹着风，吹得我手里的课本抖个不停。
放学铃响时，我磨到最后一个走。值日生扫地，扫帚划过地面，“哗啦”声里，好像都在重复那句话。夕阳把教室的影子拉得老长，我的影子趴在课桌上，胳膊肘的地方，正好压着早上老师划的那道痕。
回家路上，书包带在肩上勒出红印。路过巷口的废品站，收废品的爷爷正捆旧书，那些书的纸页黄得发脆，捆书的绳子勒出深深的痕。我突然觉得，我的作业本，大概迟早也会躺在这里，和它们作伴。
晚饭时，妈妈问我今天有没有测验，我扒着碗里的米饭，含糊地说“没有”。她夹了块肉给我，“多吃点，明天好好考。”我把肉塞进嘴里，没尝出味，只觉得“不是读书的料”这几个字，在喉咙里打滚，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夜里躺在床上，月光从窗缝钻进来，照在桌角的书包上。我悄悄爬起来，摸出作业本，借着月光数上面的红叉。数到第二十三道时，眼泪突然掉在纸页上，把“不是读书的料”那几个字晕成了团红。
原来有些话，不像粉笔字能擦掉，不像错号能改正。它们像钉进木头的钉子，钉下去，就留下个洞，风一吹，就“呜呜”地响，提醒你它在那儿。就像现在，我明明躺在被窝里，却总觉得老师的声音从墙里钻出来，同桌的笑从门缝飘进来，连月光落在作业本上的影子，都在说——
“你不是读书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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