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的鞭炮声在巷口炸响时，我正蹲在灶门前添柴。火苗舔着锅底，映得我旧棉袄的补丁发亮——肘部那块是妈妈用爸爸的蓝布褂改的，后背那块是姐姐去年的碎花裙，针脚歪歪扭扭的，像条爬不动的虫子。
院门外传来二丫的笑声，她穿着新买的红棉袄，跑过时风卷着她的衣角，像团跳动的火。"我妈给我买的，还有新鞋呢！"她的声音撞在我家土墙上，弹回来时带着点甜，我往灶膛里多塞了把柴，火苗"腾"地窜起来，燎得我脸颊发烫。
妈妈在里屋给弟弟试新衣服，是件军绿色的褂子，领口绣着颗五角星。弟弟的笑声从门缝挤出来，混着妈妈的念叨："过年穿新的，来年长得高。"我摸了摸自己棉袄的袖口，磨得发亮的布面蹭着皮肤，像块糙砂纸。
其实我早该想到的。前几天去镇上赶集，妈妈在布摊前站了很久，手指划过块桃红的灯芯绒，最后却买了块军绿的卡其布，"给你弟做件褂子，耐脏。"我当时捏着衣角没说话，看着那块桃红的布被别人买走，像看着自己的春天被摘走了。
年夜饭端上桌时，弟弟穿着新褂子在院里转圈，军绿色的衣角扫过结了冰的水缸，发出"沙沙"的响。爸爸掏出压岁钱，给弟弟的是张崭新的五毛，给我的是两张皱巴巴的一毛，"你是姐姐，让着点弟弟。"他的手指在我旧棉袄的补丁上顿了顿，像在数上面的针脚。
外面的鞭炮越放越密，火光把窗户照得明明灭灭。我扒着碗里的饺子，突然觉得嘴里的肉味有点涩。妈妈夹了个饺子给我，"快吃，吃完去给你爷拜年。"她的目光落在我袖口上，突然说："明年，明年一定给你做件新的。"
我点点头，把饺子咽下去，没告诉她我看见她昨晚在灯下拆自己的旧毛衣，线团绕了又绕，像个解不开的结。其实我不想要新衣服了，就想让她少熬点夜，让她眼角的皱纹别再深下去。
拜年时，二丫的红棉袄在人群里格外扎眼，她妈妈牵着她的手，逢人就说："孩子大了，得穿体面点。"我跟在妈妈身后，旧棉袄的下摆扫过地上的鞭炮屑，发出"窸窣"的响。有人问："咋不给丫头做件新的？"妈妈笑着说："她懂事，不稀罕这个。"
风吹过我的耳朵，带着点冷。可我摸着棉袄上的补丁，突然觉得它们像块块小勋章——蓝布褂的补丁沾着爸爸的汗味，碎花裙的补丁带着姐姐的香，针脚里藏着妈妈的疼。这些比新衣服更暖，像灶膛里的火，哪怕外面再冷，也能把心烘得热热的。
回家的路上，弟弟的新褂子沾了点泥，他嘟着嘴不高兴。我掏出兜里的两毛压岁钱给他，"去买糖吃。"他接过钱，突然说："姐，明年我把新衣服给你穿。"我笑了笑，摸了摸他的头，鞭炮声在远处炸响，火光映着我们的影子，旧棉袄和新褂子的影子挨在一起，像棵长了两个杈的树，暖融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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