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把田埂染成了金红色,刚割过的麦茬像排排小尖牙,戳着我磨薄的布鞋底,有点扎脚,却也带着点踏实的疼。我攥着洗得发白的衣角往田埂深处走,书包带在肩上勒出浅红的印子,背后的帆布包晃啊晃,里面装着那张没及格的数学卷子——纸角被我反复揉得发皱,像朵蔫了的花,红叉在里面张牙舞爪。风卷着麦香吹过来,混着刚翻的泥土味,暖烘烘的甜,像妈妈蒸的玉米面馍,在灶上冒热气时,就是这股让人安心的味。
远处传来邻居家的炊烟声,“咕嘟咕嘟”的,是铁锅在灶上唱歌,混着隐约的鸡叫,是王婶在赶鸡进笼。我停下脚,左右看了看,田埂上空荡荡的,只有几只麻雀在啄散落的麦粒,小脑袋一点一点的,见我望过去,“扑棱棱”飞进了旁边的玉米地,叶子被撞得“哗啦”响,像谁在藏猫猫。
我深吸一口气,张开嘴,试着把音乐课教的那首《让我们荡起双桨》哼出来。刚唱了两句,调子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小船儿推开波浪”唱得忽高忽低,像被风吹歪的玉米叶,在风里拐了好几个弯。我赶紧捂住嘴,脸“腾”地烧起来,像被夕阳烤过的土块,烫得能煎鸡蛋。
其实我很喜欢唱歌。每次音乐课,老师的手在风琴键上跳,我就在下面跟着哼,手指在粗布裤腿上打着拍子,膝盖跟着节奏轻轻颠。可老师从没叫我站起来唱过——我的声音总跑调,高音像被掐住脖子的猫,唱不上去;低音又沉得像灌了铅,落不下来,像只找不准方向的小雀,在枝头瞎扑腾。上次小组合唱,我刚张开嘴,旁边的虎子就“嗤”地笑了,声音不大,却像根针,扎得我耳朵发烫:“你跑调跑得能绕地球一圈,卫星都得被你带偏!”
从那以后,我就只敢在没人的地方唱。田埂是最好的舞台,麦茬是我的听众,扎扎的,却不会笑人;风是我的伴奏,呼呼的,把跑调的地方都吹得软乎乎的。我又试着唱起来,这次声音大了点,跑调跑得更厉害,“海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唱得像哭腔,尾音拖得老长,连玉米叶都被风吹得“沙沙”响,像是在笑我,又像是在跟着和。
可我不想停。数学卷子上的红叉、虎子撇着嘴的笑、老师扫过我却没停留的目光,都随着跑调的歌声飘了出去,落在麦茬地里,被风卷着打了个滚,往远处去了。我越唱越使劲,嗓子有点哑,像被砂纸磨过,发疼,可心里却松快了,像卸了块压了很久的石头,连呼吸都变轻了。
夕阳慢慢沉下去,把我的影子拉得老长,拖在田埂上,像个张着嘴唱歌的巨人。我看见远处老槐树下有个模糊的身影,是放羊的王爷爷,他正靠着树干抽烟,烟斗在暮色里亮着点红,像颗小星星。我赶紧闭了嘴,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咚咚”地撞着胸口,生怕被听了笑话。
王爷爷却冲我挥了挥手,烟袋锅在手里晃了晃,大声喊:“丫头,唱得好!比我家的羊叫好听多啦!”他的笑声在田埂上滚过来,带着点烟袋锅的呛味,却暖烘烘的。我愣了愣,突然笑了,眼泪差点掉下来——原来跑调的歌,也有人觉得好听。
往家走时,我又哼起了那首歌,这次不那么怕跑调了。麦茬在脚下“咯吱”响,像无数只小手在给我打拍子,风卷着我的歌声,吹过玉米地,玉米叶“哗啦哗啦”地应和;吹过老槐树,树叶“沙沙沙沙”地伴奏;吹向渐暗的天空,云朵好像也放慢了脚步。其实唱歌不一定非要唱得准,就像田埂上的草,歪歪扭扭的,没谁修剪,也能迎着风长,也能在春天抽出绿芽,也能有自己的热闹。
书包里的数学卷子好像没那么沉了。我摸了摸发烫的嗓子,有点疼,却透着股舒服的热。明天音乐课,也许可以试着小声跟大家唱一句——哪怕还是跑调,至少风听见了,田埂听见了,王爷爷也听见了,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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