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的院子里，鞭炮碎屑铺了层红绒绒的毯，三叔公的旱烟袋在石碾子上磕出“梆梆”响。我蹲在墙根喂鸡，玉米粒撒在冻硬的地上，母鸡们“咯咯”地抢，翅膀扫起的灰迷了眼。
“这丫头咋不说话？”三姑婆的声音裹着糖糕的甜，从堂屋飘出来。她新烫的卷发上别着朵红绒花，说话时手在我头顶拍了拍，金戒指在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跟她妈一个样，闷葫芦似的，将来咋找婆家？”
我攥着空了的玉米瓢，指节泛白。母鸡叼走最后一粒粮，在我裤腿上蹭了蹭，留下片湿冷的印子。其实我刚才在屋里试过开口的——看见表哥手里的玩具枪，想问问能不能借我瞄一下；听见表姐说城里的电影院，想说说自己在课本上见过的海报。可话到嘴边，像被冻住的河，怎么也流不出来。
去年拜年，我攥着攒了半年的玻璃弹珠，想分给小表弟玩。他却躲在三姑婆身后，皱着眉说“我不要乡下来的破烂”。三姑婆笑着打圆场：“孩子闷，不懂事。”从那以后，我总觉得他们看我的眼神里，藏着层透明的膜，我在膜这边，他们在那边，我说的话，穿不过去。
妈妈端着瓜子盘出来，围裙上沾着点面粉。“她就是慢热，”妈妈的声音有点干，往我兜里塞了把糖，“熟了话就多了。”糖纸在兜里硌着，硬邦邦的，像我没说出口的话。我看见她给三姑婆递瓜子时，指尖在微微抖，鬓角的碎发被风吹得乱了，像团没理顺的线。
表哥举着玩具枪跑过，“砰砰”地对着我瞄准。“闷葫芦，开枪了！”他的笑声撞在墙上，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蓝胖子不会迟到》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弹回来时带着刺。我往鸡窝后缩了缩，墙根的冰碴化了点，湿了鞋帮，冷得像踩在雪地里。其实我会玩弹珠，能把五米外的目标打偏不差；我会爬树，能摘到最高处的槐花；我还会给鸡接生，上次老母鸡孵出的小鸡，是我守了三天才等来的。可这些话，他们没问，我也没说。
午饭时，我被安排在小孩桌。表哥表姐在说学校的运动会，谁跑了第一，谁跳了最高，声音像串珠子，噼里啪啦的。我扒着碗里的米饭，突然看见碗底映出自己的脸，嘴巴抿得紧紧的，像被线缝住了。三姑婆夹菜时路过我身边，又叹了句：“真闷，多吃点肉能长开不？”
饭后我帮妈妈收拾碗筷，手指碰到冰凉的瓷碗，突然觉得，“闷”也许像这碗沿，看着硬邦邦的，其实只是不知道怎么弯出好看的弧度。妈妈在灶前刷碗，水“哗哗”地流，她突然说：“你三姑婆年轻时也这样，见人就脸红，后来卖菜练出来了。”
我愣了愣，看灶膛里的火“噼啪”响，映得妈妈的脸暖暖的。原来闷不是错，只是还没找到自己的话匣子。就像墙角那株腊梅，平时安安静静的，等雪一落，花苞“啪”地炸开，香得能飘半个村。
走的时候，三姑婆塞给我个红包，“闷丫头，新年要多说点话。”我捏着红包，突然抬头对她说：“三姑婆，您的卷发好看，像年画里的仙女。”她愣了一下，随即笑出了褶，金戒指在我手背上拍了拍：“这孩子，嘴不闷嘛！”
回家的路上，风卷着鞭炮的碎红，吹得人心里亮堂堂的。我摸了摸兜里的糖，原来话像糖纸里的甜，只要敢剥开，总会有人尝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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