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刚过的炕桌还留着点麦秸秆的潮气，弟弟的玩具车就摆在正中央，蓝红相间的外壳在窗棂透进来的光里亮闪闪的，像把天上的晚霞和晴空揉在了一起。车轮上还沾着新拆包装的塑料味，凑近些闻，能闻到淡淡的甜香——这是舅舅从城里捎来的，据说是现下最时兴的款式，弟弟宝贝得紧，白天攥在手里，连吃饭都要放在膝盖上，晚上睡觉前，非得把车尾巴攥在手心，才能安安稳稳闭上眼睛。
我蹲在炕边，下巴抵着炕沿，眼睛盯着那对圆滚滚的车轮。上次在镇上赶集，我见过邻村的小孩玩这种车，手指一推，车轮就“咕噜咕噜”转着往前跑，能从街头滚到街尾，像能载着人的心思跑遍整个村子。我心里痒痒的，指尖轻轻伸过去，刚碰到冰凉光滑的车轱辘，还没来得及感受塑料在指腹下的触感，就听见“噔噔噔”的脚步声——弟弟从门外冲了进来，脸蛋涨得通红，像只炸毛的小公鸡，张开胳膊就扑过来：“不许碰我的车！”
他力气不大，可冲劲却足，一把就把我推开。我没站稳，往后趔趄着撞在炕沿上，后腰磕在硬邦邦的木棱上，一阵钝疼顺着脊椎往上窜，我忍不住皱紧了眉，手捂着腰半天没缓过来。
“谁让你动他东西的？”妈妈端着半盆刚泡好的衣裳从院里进来，洗衣盆沿滴着水，在地上砸出小小的湿痕。她看见我捂着腰、弟弟护着玩具车的模样，声音立刻沉了下来，带着我熟悉的严厉。我揉着腰，刚想开口解释“我就碰了一下车轮”，弟弟己经扑进妈妈怀里，小脑袋往她胸前蹭了蹭，嘴一瘪，眼泪就滚了下来：“妈，姐要抢我的车！她刚才都摸了！”
妈妈腾出一只手，轻轻拍着弟弟的背，眉头皱得紧紧的，看向我的眼神像结了层薄霜，冷得人心里发紧：“你都多大了？十三了，还跟六岁的弟弟抢玩具？他的东西你别碰，听见没？”她说着，把洗衣盆重重放在地上，盆里的水花溅出来，几滴落在我的裤脚，凉丝丝的，顺着布料往皮肤里渗，像心里突然漫上来的委屈，又凉又涩。
我攥着衣角站在原地，指尖把布纹都捏得发皱。弟弟从妈妈怀里探出头，把玩具车紧紧抱在怀里，还冲我做了个鬼脸——舌头吐得长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得意洋洋的。其实我根本不想抢他的车，我只是想摸摸那车轮，想看看它转起来的时候，是不是真的像镇上看到的那样，能跑出一串轻快的声响。哪怕就推一下，让它在炕桌上滚一圈，我也就满足了。
晚饭时，炕桌上摆着红薯粥和炒南瓜，热气腾腾的。弟弟却没心思吃饭，把玩具车放在桌边，筷子扒拉着碗里的粥，眼睛却一首盯着车，生怕我再碰一下。我拿着筷子，小心地往嘴里扒粥，夹南瓜时，胳膊肘不小心碰了下桌子，桌面轻轻晃了晃，玩具车也跟着歪了歪。弟弟立刻“啪”地放下筷子，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蓝胖子不会迟到 尖着嗓子喊：“妈！姐又碰我车！她故意的！”
妈妈正给弟弟挑粥里的红薯块，听见这话，放下碗，伸手把玩具车往弟弟那边挪了挪，语气里带着点不耐烦：“你吃饭就不能离他的车远点？多大的人了，别总惹他哭，让我省点心行不行？”
我扒着碗里的米饭，没再夹菜。红薯粥甜甜的，可我却尝不出味来。其实我知道妈妈疼弟弟，他是家里最小的，又是个男孩，妈妈总说“他还小，你得让着他”。可我也想有次被护着的时候——上次我的语文课本被弟弟撕了好几页，我哭着找妈妈，她只是摸了摸我的头，说“他不懂事，姐别跟他计较”；这次我就轻轻碰了下玩具车，却要被说成“抢东西”，要被妈妈用冷冰冰的眼神看着。
夜里，我躺在炕梢，盖着有点发硬的旧被子。弟弟睡在炕头，离妈妈近，我能听见他在梦里还嘟囔着“我的车……别碰……”，小手还紧紧攥着。月光从窗缝里钻进来，像一缕缕银线，落在他抱着玩具车的手上，那抹蓝红色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却让我心里有点空落落的。我悄悄摸了摸枕头下的布娃娃，那是妈妈去年用碎布缝的，没有好看的颜色，只是单调的灰布，胳膊腿也歪歪扭扭的，更不能像玩具车那样跑，可我从没跟弟弟抢过——因为奶奶生前跟我说过，抢来的东西，再好看也不甜，只有心甘情愿给的，才暖人心。
第二天早上，我醒得早，妈妈己经去灶房烧火了，弟弟坐在院里的石磨旁玩弹珠，小石子在他手里滚来滚去。我刚起身，就看见玩具车掉在炕边的地上，其中一个车轮歪了，卡在车身上，像是断了似的。弟弟没看见，还在院子里笑着喊“我赢了”。我走过去，小心地把车捡起来，指尖拂掉上面的灰尘，然后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捏着歪掉的车轮，一点一点往回掰，生怕用劲太大会把它弄坏。等车轮终于掰正，我又把车轻轻放在炕桌上，摆回了弟弟昨晚放的位置，连车头朝的方向都没改。
妈妈端着洗脸水进来时正好看见，她手里的铜盆晃了晃，水差点洒出来。她愣了愣，盯着我，又看了看炕桌上的玩具车，没说话，只是走过来，从兜里掏出颗水果糖——是上次走亲戚剩下的，用透明糖纸包着，还带着点体温。她把糖塞进我兜里，声音比平时轻了些：“快揣好，别让你弟看见。”
我捏着兜里的糖，走到院子里，剥开糖纸把糖放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慢慢化开，顺着喉咙往下走，连心里都跟着暖了些。其实我不怪弟弟，他还小，只是太喜欢那辆玩具车；我也不怪妈妈，她每天要操持家里的活，己经够累了。我只是在心里悄悄盼着，有一天，弟弟能笑着跑过来，把玩具车递到我手里，说“姐，这个车轮转起来可好看了，咱们一起玩”——那样的话，车轱辘“咕噜咕噜”转起来的声音，肯定会比现在听到的任何声音，都要好听得多。
(http://www.220book.com/book/VP4I/)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