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天空还蒙着层灰，泥地里积着浅浅的水洼，倒映着歪歪扭扭的柴垛影子。那只小猫就缩在柴垛最底下的缝隙里，浑身的黄毛被雨水淋得粘成一缕缕，贴在瘦骨嶙峋的身上，像团被人丢弃、泡得发沉的棉絮。它的右耳尖缺了一小块，大概是被别的动物咬的，看见我慢慢走过去时，没像别的野猫那样撒腿就跑，只是把身子又往里面缩了缩，怯生生地“喵”了一声——那声音细得像根绷得快要断的棉线，风一吹就颤。
我蹲下来，指尖刚碰到地面的湿泥，它却试探着往前挪了挪，小脑袋轻轻蹭了蹭我的指尖。爪子软软的，肉垫还带着雨后的凉意，蹭过皮肤时，像片薄云轻轻飘过。
“跟我回家吧。”我小声说，生怕吓着它。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托住它的肚子把它抱起来，它比我想象中轻得多，骨头硌得手心有点发疼。我赶紧把校服衣角扯起来，裹住它发抖的身子，尽量把风挡在外面。它在我怀里缩成小小的一团，温热的呼吸一下下落在我手背上，像颗微弱却执着跳动的小火星，烫得我心里软软的。我边走边想，回家要找个干净的纸盒子，铺上妈妈给我缝的旧手帕当窝；要把每天早上省下来的米汤倒在小碗里给它喝；以后它再也不用在雨里缩着发抖，再也不用饿肚子了。
刚推开院门，就撞见父亲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他的裤脚沾着泥，草帽沿上还滴着水，看见我怀里鼓鼓囊囊的东西，眯着眼睛凑过来，看清是只猫时，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声音里带着股子硬邦邦的气：“哪来的野猫？赶紧扔了！”
我往后躲了躲，把猫抱得更紧，胳膊肘抵着胸口，像是要把它护进心里：“它淋了雨，浑身都凉了，快冻死了，留下它吧爸，我会照顾好的，不用你操心。”
“照顾好？”父亲把锄头往墙根一靠，声音沉了下来，带着点不耐烦，“家里现在连人都快顾不上了，哪有闲粮喂一只野猫？”他说着就伸手过来，要抢我怀里的猫，“野猫身上全是虱子，说不定还带病，以后偷吃鸡食、抓坏东西，你负责？赶紧扔出去！”
我死死抱着猫，指甲都掐进了自己的胳膊，眼泪“唰”地就掉下来，砸在猫湿漉漉的毛上：“我不跟它抢吃的！我把我的米汤分它一半，馒头也分它一半，求求你了爸，别扔了它！”
妈妈这时从屋里出来，手里还拿着没纳完的鞋底，看见我们父女俩僵持着，又看了看我怀里发抖的小猫，轻轻叹了口气，声音软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思：“听你爸的，扔了吧，家里确实养不起，别添乱了。”
小猫好像听懂了我们的话，在我怀里抖得更厉害了，小爪子紧紧抓着我的衣角，尖指甲勾着布料，作者“努力奋斗的小萌新”推荐阅读《蓝胖子不会迟到》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像个抓着救命稻草的孩子，在无声求救。我低头看着它湿漉漉的眼睛，那里面映着我的影子，像两汪浸了泪的小水潭，心里像被无数根细针扎着，又酸又疼。可父亲的目光越来越严厉，像灶膛里烧红的铁，我只能咬着嘴唇，一步一步慢吞吞地挪到门口，每走一步，怀里的小猫就往我怀里缩一点。
把它放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时，我蹲下来，从兜里掏出早上没吃完的半块馒头——那是妈妈特意给我留的——一点点掰碎了放在它面前。我轻轻摸着它的头，它的毛还是湿的，沾着我的手心：“你在这儿等我，我明天一早再给你送吃的，别乱跑好不好？”它“喵”了一声，小脑袋蹭了蹭我的手，软乎乎的，像是在答应我。
我一步三回头地往家走，走几步就停下来喊一声“小猫”，它的回应从清晰到模糊，最后被风吹散在空气里，再也听不见了。回到家，父亲没再骂我，只是把我拉到灶房，给我盛了碗热米汤，没说话。
夜里躺在床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总想着那只小猫。不知道它会不会又被雨淋，会不会被村里的野狗欺负，会不会饿着肚子。我悄悄摸出藏在枕头下的小鱼干——那是上次姑姑来串门时给我的，我一首没舍得吃，想着留到过年——小心翼翼地用手帕包好，放在床头，心里盼着天快点亮，好给它送过去。
可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我就攥着小鱼干往老槐树下跑。远远地就看见树下的碎馒头还在，可那团小小的黄色身影却不见了。我在槐树周围找了好久，绕着村口的田埂喊了它好多声“小猫”，回应我的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像谁在轻轻叹气，又像在替它难过。
我失魂落魄地往家走，低着头踢着路边的小石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父亲正好从屋里出来，看见我的样子，没说责备的话，只是走过来，往我兜里塞了颗水果糖——那是他上次去镇上卖菜，特意给我买的——声音比平时温和些：“别找了，野猫自有野猫的活法，比咱们想的结实。”
后来每次路过那棵老槐树，我都会停下脚步，往树下望一会儿，总盼着能再看见那团小小的、沾着泥点的黄色身影，盼着能再听见它细弱的“喵”声。慢慢长大些，我才明白，父亲不是狠心，只是那时候家里的日子太紧，每一口粮都要算计着吃，他怕多一张嘴，就多一份负担，怕我跟着受委屈。
可我还是会常常想起那只小猫——想起它蹭我指尖时的温度，想起它抓着我衣角的力气，想起它怯生生的叫声。原来有些喜欢，不是不想留，是没能力留，只能悄悄藏在心里，一遍遍地盼着：它在别处，也能遇见个愿意给它暖窝、给它剩饭，愿意把它抱在怀里的人，再也不用在雨里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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