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台上的铁锅正“咕嘟”冒泡，白菜帮子在沸水里翻卷，滚出些青白的沫子。我攥着锅铲的手心里全是汗，铲柄的木纹被浸得发深。这是我第一次试着炒白菜——妈妈今早去镇上赶集，临走前嘱咐我把泡好的粉条下进锅里，可我看着案板上的白菜，突然想多做一步，切得细细的，跟妈妈平时做的一样。
刀刃在案板上“笃笃”响时，我切坏了三片菜叶，边角料堆在灶角，像只蜷着的绿虫子。倒油时手一抖，油星溅在手腕上，烫出三个小红点，我没敢吭声，只对着灶台吹了吹气。等白菜炒得发了软，撒盐时又慌了神，手抖着撒多了，赶紧舀了半勺水进去，锅里“刺啦”一声，腾起的白汽糊了满脸。
妈妈推门进来时，我正踮着脚关煤气灶。她肩上的布包还没卸，里面的苹果滚出来一个，在水泥地上转了半圈，停在我脚边。“炒了菜？”她的声音带着赶集的风尘，弯腰捡苹果时，围裙的带子扫过我的手背，有点痒。
我盯着她的鞋尖——那双黑布鞋沾了泥，鞋跟磨得歪了点。“嗯，”我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像被白菜叶堵着，“还……还热着。”她掀开锅盖，白汽涌出来，她伸手试了试菜温，指尖在锅沿上顿了顿：“盐多了点。”
我的脸“腾”地烧起来，脚往后缩了缩，鞋跟撞在灶门的铁架上，发出“当”的轻响。其实我早知道盐多了，刚才尝过一口，咸得舌尖发麻。可我还是站在原地没动，看着她把粉条倒进锅里拌匀，看着她拿筷子夹了一小口，看着她的眉头轻轻皱了下。
这时候我突然想起上周。我把院子扫得干干净净，连墙根的狗尾巴草都拔了，妈妈回来只说“嗯，没偷懒”；前阵子语文考了八十，比上次多了十五分，她翻了翻卷子，只说“别骄傲，数学还没及格”。那些话像小石子，扔在心里，没声响，却慢慢堆成了小土坡。
锅里的菜又“咕嘟”响了一声，妈妈正拿碗盛菜，瓷碗碰着锅沿，发出“叮叮”的脆响。我突然攥紧了衣角，布被攥出三道褶，像刚揉过的废纸。“妈，”我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我……”
她转过头，围裙上沾着点白菜汁，像滴没擦净的绿墨。“咋了？”她的眼睛在灶台的光里亮着，带着点疑惑，手里的碗还悬在半空。
“我想你……夸夸我。”
这句话说出来，空气好像突然凝住了。锅里的“咕嘟”声、窗外的蝉鸣、甚至妈妈的呼吸声，都停了。我看见她的筷子在碗里晃了一下，一滴菜汤溅在灶台上，慢慢晕开个黄点。她的嘴唇动了动，像是要说什么，又咽了回去，眉头松开了，眼里的疑惑慢慢变成了别的东西，像蒙着层水汽。
我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鞋头磨出个小洞，是上次跑着给她送伞时蹭的。手心的汗顺着指缝往下淌，滴在脚背上，凉丝丝的。心里的小土坡突然塌了点，慌得我想转身跑，可脚像被钉在了地上。
“嗯，”她的声音突然低了些，像怕惊着什么，“白菜切得细，比上次你爸切的强。”她伸手，手背蹭过我的额头，带着点赶集路上的风，“热着了吧？去洗把脸，饭马上好。”
我没动，首到她把盛好的菜端到桌上，瓷碗放在桌布上，发出“嗒”的轻响。我抬头时，正看见她转身往水缸走，围裙的带子在背后轻轻晃，刚才沾着的白菜汁，像片小小的绿叶。
灶台上的铁锅还温着，刚才没说完的话，好像顺着白汽飘进了菜里。我走到桌边，夹了一口白菜，咸是咸了点，可嚼着嚼着，舌尖突然尝到点别的味，软软的，暖暖的，像冬天里妈妈焐在怀里的烤红薯。
原来被夸一句，是这样的感觉。像揣了颗小太阳，连鞋头的破洞、手腕上的红点、还有灶角的碎菜叶，都跟着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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