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安一岁生日那天,天难得放了晴。清晨的阳光透过纱帘,在地板上织出金色的网,把空气里的微尘照得清清楚楚,像无数跳动的金粉,落在新新摊开的菜谱上,字里行间都泛着暖光。新新起得格外早,天边刚泛起鱼肚白就摸进了厨房,系着张妈送的碎花围裙 —— 围裙边角洗得有些发白,针脚处磨出细细的毛边,却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混杂着皂角的清香,在厨房里忙碌了整整一个上午。
灶台上的砂锅咕嘟咕嘟地冒着泡,锅盖被蒸汽顶得轻轻晃动,发出 “咔嗒咔嗒” 的轻响,像首细碎的歌谣。里面炖着念安最爱吃的南瓜小米粥,选的是乡下亲戚寄来的小米,颗粒,熬出的米油厚得能揭起一层膜;南瓜是她特意挑的老南瓜,黄澄澄的瓜肉融在米浆里,甜香混着米香漫出来,沾得白瓷砖上都是黏糊糊的热气,用手一摸能拉出细白的丝,缠在指尖像棉花糖。旁边的平底锅煎着小银鱼,是凌晨去海鲜市场抢的鲜货,银亮的鱼身泛着珍珠光,此刻在油锅里煎得金黄,边缘微微卷曲,油星溅起来,在锅底炸出细碎的响,散着鲜美的香气,引得念安在客厅里 “咿呀” 叫。她还学着菜谱做了番茄炖牛腩,牛腩是凌晨就从市场挑来的新鲜牛腩,在案板上切成匀称的方块,肥瘦相间得刚好,在冷水里泡了两个小时去血水,换水时手指都泡得发皱;用小火煨了整整一下午,砂锅里的汤汁咕嘟着,把番茄的酸甜和牛肉的醇厚缠在一起,首到牛腩炖得软烂,用筷子轻轻一戳就能穿透,肉丝间都浸满了汤汁,浓稠得能挂在勺子上,红亮的色泽看着就让人欢喜。最后摆上桌的是一盘色彩鲜艳的蔬菜丁,胡萝卜切得方方正正,西兰花掰成小朵,玉米粒是从鲜玉米上一粒粒剥下来的,在白瓷盘里堆成座小山,像撒了把彩虹糖,是她特意为念安准备的,想着五颜六色的能让女儿多吃几口。
客厅的茶几被挪到一边,露出底下铺着的地毯,绒毛被压得有些扁。换上了长餐桌,红木的桌腿被张妈擦得发亮,能照出人影。新新买的淡粉色桌布铺在上面,布料细腻,是她摸了七八块才挑中的天鹅绒,摸上去像云朵一样柔软,边角垂下来,扫过地板时带起轻微的风,拂过脚踝有些发痒,像小猫的尾巴在蹭。桌中央摆着个小小的奶油蛋糕,是她昨天特意去甜品店订的,店员问要不要做复杂的造型,她摇摇头,只让用草莓酱画了只歪歪扭扭的小熊 —— 那是念安最喜欢的图案,每次看到绘本上的小熊都会咯咯笑,小身子晃得像棵嫩草。蛋糕旁边插着一根粉色的蜡烛,蜡芯上还带着点棉絮,像个害羞的小哨兵,立在雪白的奶油上,周围点缀着几颗新鲜的草莓,红得像小姑娘的脸蛋。
念安穿着新做的连体衣,是新新熬夜缝的,米白色的棉布洗得软软的,贴在身上舒服,上面绣着朵浅黄的小花,针脚虽然算不上精致,歪歪扭扭的,却密密麻麻,每一针都透着满满的心意,手指被针扎了好几次,贴了好几块创可贴。她被放在宝宝椅里,椅子腿套着防滑垫,免得挪动时发出声响。小家伙手里攥着个磨牙饼干,是新新用南瓜泥和面粉烤的,小牙咬得 “咯吱” 响,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淌,滴在围兜上,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盯着桌上的蛋糕,黑眼珠转来转去,小脚丫在踏板上蹬来蹬去,发出哒哒的声响,像在为即将到来的生日欢呼,小腿上的肉褶子跟着一颤一颤的。
“念安,等爸爸回来,我们就吹蜡烛好不好?” 新新蹲在宝宝椅前,用手指刮了刮女儿的小鼻子,指尖沾着点面粉,在她鼻尖上留下个白点点。念安咯咯地笑起来,口水泡泡吹了又破,伸手去抓她的头发,小拳头攥得紧紧的,抓到一缕就不肯松开,像抓住了什么宝贝。新新也不恼,任由她揪着,发丝被扯得有点疼,心里却像被温水泡过一样,软软的。她想象着原野回来时的样子,也许他会带着点惊讶,看到满桌的菜愣一下;也许会摸摸念安的头,夸她长得快;也许…… 也许会坐下来,陪她们吃一顿饭,哪怕只是安静地坐着,不说一句话。这个念头让她嘴角的笑意更深了,连眼角的细纹都盛满了期待,像盛着阳光的小水洼。
墙上的挂钟时针从十点爬到十一点,又慢慢挪向十二点,金属的指针划过表盘,发出 “咔哒咔哒” 的声,像在数着她的心跳。阳光渐渐西斜,透过窗户在桌布上投下的光斑越来越长,像被拉长的影子,一点点爬过蛋糕上的小熊,爬过蔬菜丁堆成的小山,最终落在空着的椅子上,把椅面染成一片浅金,却暖不了那片冰凉。桌上的菜慢慢凉了下去,番茄牛腩表面结了层浅褐色的油膜,像块凝固的琥珀,用勺子轻轻一敲,能听到清脆的响;煎银鱼的香气也散了,只剩下淡淡的腥味,闻着让人有些反胃,不像早上那样;那盘鲜艳的蔬菜丁,颜色也暗淡了些,西兰花的绿变得发灰,胡萝卜的橙失去了光泽,像被抽走了精气神。
新新把念安抱在怀里,小家伙的身子软软的,像团棉花。她一遍遍地看手机,屏幕干干净净的,没有未接来电,没有信息,像块沉默的黑玻璃,映出她眼底渐渐淡去的光亮,像快要熄灭的烛火。她数着蛋糕上的草莓,一颗、两颗、三颗、西颗、五颗…… 数到第五颗时,念安打了个哈欠,小嘴巴张得圆圆的,像只小青蛙,小脑袋往她怀里钻,睫毛在她胸口扫过,像小刷子轻轻挠着,痒痒的,眼睛困得快要闭上,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点水汽,像蒙着层薄雾。
“再等等,爸爸就回来了。” 她轻轻拍着女儿的背,声音轻得像叹息,连自己都觉得没底气,尾音飘在空气里,很快就散了。心里的期待像被戳破的气球,一点点瘪下去,只剩下软软的皮,提不起一点力气。她起身去热了热南瓜粥,用小勺子喂给念安,粥的温度刚好,不烫也不凉,小家伙迷迷糊糊地吃了几口,小舌头舔了舔嘴角,就彻底睡了过去,小嘴巴还微微张着,像只累坏了的小猫,呼吸均匀得像春风拂过湖面。
傍晚六点,天色开始发暗,远处的天际线染成了橘红色,像打翻了的颜料盘,绚烂得让人舍不得移开眼,却很快被夜色吞没,像被墨汁晕染开来。张妈把客厅的灯打开,水晶吊灯的光洒下来,亮得有些刺眼,把每个角落都照得清清楚楚,也照亮了桌上渐渐失去温度的饭菜,更照亮了新新脸上掩饰不住的失落,像写在脸上的字。“太太,先生是不是不回来了?我把菜热一热吧,您也吃点东西,胃该不舒服了。” 张妈站在旁边,手里攥着抹布,布料都被攥得发皱,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生怕触碰到她的伤口,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
新新摇摇头,把睡着的念安放进婴儿床,盖好小被子,被角掖得严严实实,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易碎的珍宝。“再等等。”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像被砂纸磨过,目光落在门口,一瞬不瞬地盯着,仿佛这样盯着,原野就会推门进来,带着一身阳光的味道。
首到晚上八点,窗外的路灯都亮了起来,像串遥远的星星,隔着厚厚的玻璃,连光线都显得冷淡,没有一点温度。原野还是没有回来。餐桌旁的椅子空着,椅背上搭着的餐巾,是她特意熨烫过的,边角挺括,此刻却像个沉默的嘲讽,嘲笑着她的天真。新新看着一桌子冷掉的菜,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喘不过气来。那些她精心准备了一上午的菜肴,那些她寄予了满满期待的饭菜,此刻都失去了颜色,像幅褪色的画,看着让人心里发酸,眼眶一阵阵发热。她想起自己为了挑到新鲜的牛腩,早上五点就去了菜市场,在嘈杂的人声里挤来挤去,被人推搡了好几次,脚踝都磕青了;想起为了做那个蛋糕,她跑了三家甜品店,就为了找到会画小熊的店员,腿都走酸了;想起熬夜给念安缝衣服时,不小心被针扎破了手指,血珠滴在棉布上,像朵小小的红玫瑰,她只是吮了吮手指,又继续缝…… 这一切,都像个笑话,一个只有她自己看得懂的笑话。
她深吸一口气,按下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数字都快被按得模糊了。指尖有些抖,连按数字都显得笨拙,好几次按错了又重新按。这一次,电话很快就接通了,背景音里传来模糊的音乐声,是那种节奏感很强的爵士乐,还有玻璃杯碰撞的脆响,“叮铃哐啷” 的,像是在某个热闹的宴会上,与这里的冷清格格不入。
“你什么时候回来?” 她的声音很平静,像结了层薄冰,努力掩饰着底下翻涌的情绪,怕一开口就泄了气。
“有事,回不去。” 原野的声音很冷淡,带着点不耐烦,像在驱赶什么麻烦,连多一个字都吝啬,仿佛多说一句都是浪费。
“今天是念安的生日。” 新新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那层薄冰裂开了缝,快要冻不住里面的委屈,“我做了很多菜,还买了蛋糕,都是她爱吃的,她早上就盼着了。” 她想让他知道,这不是随便一顿饭,这是念安的第一个生日,是很重要的日子,重要到她数着日子盼了好久。
“知道了。” 他顿了顿,语气里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她说的只是今天天气不错,“让张妈给她买点礼物,想要什么都行。” 说完,电话就被匆匆挂断,听筒里传来 “嘟嘟” 的忙音,像针一样扎进耳朵,一下下刺着她的神经,疼得她想落泪。
新新看着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自己苍白的脸,眼底的光彻底熄灭了,像被狂风暴雨浇灭的篝火,只剩下灰烬。一股巨大的委屈突然涌上心头,像洪水冲垮了堤坝,瞬间淹没了她,让她连呼吸都觉得困难。她想起这一年来的日日夜夜,想起念安发烧时她独自抱着孩子在医院的恐慌,手忙脚乱得像个无头苍蝇;想起无数个等待原野回家的夜晚,从天黑等到天亮,等来的只有失望;想起那些冰冷的饭菜和沉默的餐桌,她一个人坐着,像个被遗忘的影子;想起自己像个透明人一样,在这个家里守着一个名义上的丈夫和一个需要她呵护的孩子……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砸在手机屏幕上,晕开一小片水渍,又顺着边缘滑落,滴在粉色的桌布上,留下一个个深色的圆点,像开出的小墨花。她猛地站起身,双手按在餐桌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连手臂都在微微颤抖,桌子被推得发出 “吱呀” 的声响。桌上的盘子在她的推搡下摇晃起来,番茄牛腩的汤汁洒出来,在粉色的桌布上晕开深色的污渍,像朵丑陋的花,毁掉了那份精心的美好,看着格外刺眼。
“为什么…… 为什么你就不能来看看她…… 她也是你的女儿啊…… 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她的声音哽咽着,带着哭腔,像是在问原野,又像是在问自己,问这个冰冷的世界,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愤怒和委屈像野草一样疯长,占据了她的整个心脏,让她喘不过气,只想做点什么来发泄。她猛地抬起手臂,扫过桌面。盘子、碗、蛋糕,全都摔在了地上。陶瓷碎裂的声音刺耳地响起,“哐当”“哗啦”,像在撕裂这沉闷的空气,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安静;奶油溅在洁白的地板上,像摊融化的雪,沾着红色的草莓酱,看着触目惊心;红烧排骨滚到墙角,沾了层灰,再也不是刚才那副的模样,狼狈得像她此刻的心情。
念安被惊醒了,在婴儿床里哇哇大哭起来,哭声尖锐得像把小刀,划破了客厅里的死寂,也划破了新新心里最后一点伪装。
新新站在一片狼藉中,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像刚跑完一场长跑。眼泪还在不停地掉,顺着脸颊滑进嘴里,咸涩的味道充满了口腔,可心里那股憋了很久的气,好像终于找到了出口,带着呼啸的风声冲了出去,畅快又痛苦。她看着地上的碎片,看着哭泣的女儿,突然觉得很累,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像被榨干的海绵,却又有种奇异的轻松,像卸下了千斤重担,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的重担。
这是她第一次反抗,虽然只是无声的发泄,只是摔碎了一桌子的饭菜,却像是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引发了一连串无法停止的反应。她知道,有些东西,从今天起,不一样了,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张妈听到声音跑进来,看到满地的狼藉,吓得脸色发白,手里的托盘 “啪” 地掉在地上,里面的杯子摔得粉碎,发出清脆的响声,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拿起扫帚,蹲在地上开始收拾碎片,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眼神里满是心疼。
新新走过去,把哭泣的念安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手掌贴着女儿小小的后背,感受着她的颤抖。“念安不怕,妈妈在,妈妈在呢。” 她的声音还有些颤抖,却比刚才坚定了许多,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像被逼到悬崖边,只能往前跳。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路灯的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照亮了地上的狼藉,也照亮了新新脸上泪痕未干却异常明亮的眼睛,像蒙着水雾的星星。她抱着念安,站在一片破碎之中,像一株在废墟里顽强生长的野草,第一次朝着冰冷的世界,露出了带刺的锋芒,不再是那个只会默默忍受的新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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