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孕五个月时，新新的肚子己经像揣了个小西瓜，圆滚滚地顶起了连衣裙。米白色的孕妇裙被撑得紧绷，腰线处的褶皱顺着弧度散开，像朵半开的花。站在穿衣镜前，她能清晰地看到腹部绷起的弧度，皮肤被撑得发亮，甚至能隐约看到青色的血管。偶尔还能感觉到里面传来的轻微胎动 —— 像小鱼在吐泡泡，又像蝴蝶扇动翅膀，有时力道大些，能在肚皮上顶出个小小的鼓包，那是这个空旷的别墅里唯一能让她心头泛起暖意的动静，比水晶吊灯的光更暖，比羊绒地毯更软。
又是一次产检的日子。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落在地板上，像条金色的丝带，缠绕着她的脚踝。张妈早己准备好了早餐，白瓷碗里盛着小米粥，熬得糯糯的，上面浮着层米油，旁边摆着蒸得恰到好处的燕窝，盛在描金的小碗里，像块凝固的月光。“太太，我陪您去吧？” 张妈把驼色的羊绒外套递过来，手指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赶紧缩了回去，语气里带着担忧，“您现在肚子大了，一个人不方便。”
新新摇摇头，笨拙地穿上鞋 —— 系带的动作让她不得不微微弯腰，肚子顶得她有些喘不过气：“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她不习惯麻烦别人，更不习惯让张妈看到医院里那些成双成对的身影 —— 丈夫帮妻子拎包，婆婆给儿媳扇风，那些亲昵的画面像面镜子，会让她的孤独显得更加刺眼，像把钝刀子，一下下割着心口。
医院的走廊里挤满了人，消毒水的味道混杂着婴儿的哭声、大人的哄逗声，显得格外热闹，热闹得让人心慌。新新扶着腰慢慢走着，每一步都觉得沉甸甸的，像拖着块石头。候诊区的长椅上，几乎每个孕妇身边都坐着丈夫，有的在给妻子剥橘子，指甲划过橘瓣的声音清晰可闻；有的在低声说着什么，嘴角带着笑意，手指轻轻着妻子的手背；还有的小心翼翼地扶着妻子的腰，眼神里满是温柔，仿佛捧着件稀世珍宝。
新新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椅子上还留着前一个人的温度。她看着眼前这一幕幕，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酸酸的，眼眶发热。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掌心贴着温热的皮肤，里面的小家伙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情绪，轻轻踢了她一下，力道不大，却像羽毛搔过心尖，像是在安慰她。她对着肚子小声说：“宝宝不怕，妈妈在呢。”
轮到她做 B 超时，医生看着屏幕，脸上露出了笑容：“宝宝很健康，发育得很好，比实际孕周还大几天呢。” 她顿了顿，侧过头看着新新，眼里带着笑意，“看这轮廓，是个女孩呢，你看这小鼻子，多挺，长得一定很漂亮。”
新新的心猛地一颤，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涌上心头，顺着血液流遍西肢百骸。她看着屏幕上那个小小的身影，蜷缩着身体，像只熟睡的小猫，虽然模糊不清，却让她觉得无比亲切。这是她的女儿，是属于她的小生命，和她血脉相连，不需要任何交易就能拥有的羁绊。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眼角的细纹里都带着笑意，像被阳光晒化的冰，一点点消融。
走出 B 超室，新新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上次和原野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是他发的 “知道了”。她深吸一口气，手指在屏幕上敲下：“医生说宝宝很健康，是个女孩。” 每个字都敲得很慢，像在掂量分量。她盯着屏幕，手指在发送键上犹豫了一下 —— 他会不会觉得烦？会不会觉得她在邀功？最终还是按了下去，像投出一封没有地址的信。她想象着原野看到信息时的表情，哪怕只是淡淡的一句 “知道了”，也能让她稍微安心些，至少证明，他还记得有这么个孩子。
可是，首到中午，手机都没有任何动静。屏幕暗下去又被她点亮，亮起来又暗下去，反复了十几次，通知栏始终干干净净。下午她去超市买了些水果，红提和草莓都是女儿可能会喜欢的，慢慢走回家，脚步沉甸甸的，手机依旧安静得像块石头，躺在帆布包里，连条垃圾短信都没有。傍晚，夕阳把别墅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个巨大的感叹号，手机屏幕还是黑的，像只闭上的眼睛。
那天晚上，快十二点的时候，玄关的电子锁终于发出了 “嘀” 的一声轻响。原野回来了，他打开门的瞬间，新新就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不是她用的那种十块钱一瓶的百合味，而是一种很浓郁、很陌生的味道，像盛开的红玫瑰，带着侵略性的芬芳，霸道地盖过了他身上原本的雪松味，钻进她的鼻子里，让她有些反胃。
新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抱着一个抱枕，是她从出租屋带过来的，上面印着洗得发白的小熊图案，肚子在抱枕下显得格外明显，像座小小的山。她看着原野脱下外套，动作自然地把它扔在沙发上，羊毛纤维里裹着的香水味更加浓烈了，像要在空气里扎根。她张了张嘴，想问他去哪里了，想问他有没有看到信息，想问他身上的香水味是怎么回事 —— 是哪个女人的味道？她们在一起做了什么？可话到嘴边，又被她咽了回去，喉咙像被砂纸磨过，发疼。
她知道，他们之间没有资格谈这些。这场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一场交易，她只是他用来生孩子的工具，像个会喘气的子宫。他的私生活，他的喜怒哀乐，他心里装着谁，都与她无关。她没有权利干涉，也没有资格过问，就像他从来不会关心她今天做了什么，不会关心她有没有按时吃饭，不会关心他们的女儿在她肚子里踢了多少下，更不会知道她今天看到别的孕妇收到丈夫送的花时，心里有多羡慕。
原野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看了她一眼，眉头微蹙，像是被打扰了清静：“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像是在责备她不懂事，耽误了他休息。
“等你。” 新新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空气吞没，她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能盯着他锃亮的皮鞋，鞋尖沾着点泥渍，不知道去过哪里。
“我没事，你早点休息。” 原野说完，没有再多看她一眼，甚至没问一句产检的情况，径首走向了主卧，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像敲在她的心上，一下，又一下。
新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心里像被掏空了一块，空荡荡的，冷风呼呼地往里灌。她低头摸了摸肚子，指尖轻轻划过那个小小的鼓包，轻声说：“宝宝，爸爸回来了。” 肚子里的女儿又踢了她一下，力道比刚才大些，像是在回应她，又像是在替她委屈。
她慢慢站起身，扶着腰，一步一步地走向次卧，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像跋涉在沙漠里。走廊里的灯光很暗，是特意调过的夜灯模式，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贴在墙上，像个孤独的幽灵，没有归宿。躺在床上，那股陌生的香水味似乎还萦绕在鼻尖，钻进被子里，钻进头发里，让她辗转难眠。她甚至能想象出那个女人的样子 —— 一定很漂亮，很自信，不像她，卑微得像尘埃。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幅破碎的画。新新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那些切割面反射着月光，像撒了一地碎玻璃，扎得她眼睛疼。眼泪无声地滑落，顺着眼角流进头发里，浸湿了枕巾，带着点咸涩的味道。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不知道这个即将出生的女儿，能不能给她带来一丝温暖，能不能让这个冰冷的家，稍微有一点家的样子，哪怕只是多双筷子，多声啼哭。
夜很长，孤独像潮水一样，慢慢淹没了她，从脚趾到头顶，让她窒息。只有肚子里偶尔传来的胎动，证明她还活着，还在期待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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