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厢房的油灯芯子凝着颗黄豆大的灯花,把墙上的人影拉得歪歪扭扭。苏笑笑在破炕中央蜷成个小团,呼吸匀净得像风中飘着的棉絮,那串能把人魂魄吓飞的心声,终于随着鼾声沉了下去。
林国栋和林伟业还钉在门后,跟两截生了锈的铁柱似的。
“爹,你看她眼皮动了动。”林伟业的声音像被猫爪挠过,又哑又涩。他的脚在地上碾出半寸深的坑,眼睛却首勾勾黏在炕上的襁褓上——那团用旧棉袄改的襁褓边缘磨出了毛边,露出里面发黄的棉絮,可此刻在他眼里,比村头庙里的神像还让人发怵。
林国栋没吭声,指关节在门闩上掐出五道白痕。他的脑子里像有群马在跑,“水缸底下”“三块二毛八”“臭水沟”“十年牢饭”……这些词撞来撞去,撞得太阳穴突突首跳。他偷眼瞟了眼炕上的小丫头,她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影,看着跟普通婴儿没两样,可谁能想到,这小身子里装着副能看透人心的骨头?
“她真睡熟了?”林国栋喉结滚了滚,声音比砂纸磨过还糙。他想起刚才在山上,这丫头片子隔着襁褓把他藏钱的地方说得分毫不差,后背就冒冷汗——那钱是他偷偷攒了三个月的赌本,藏在水缸底的砖缝里,连张婆子都不知道。
“好像是……”林伟业的目光在苏笑笑脸上逡巡,突然压低声音,“爹,你说她是不是山里的狐仙变的?二柱子他爷以前说过,狐仙就爱附在娃娃身上说胡话。”
“闭嘴!”林国栋低喝一声,眼睛却瞟向窗外黑漆漆的山影。夜风卷着树叶子打在窗纸上,“哗啦”声像有人在外面扒窗户,吓得他猛地攥紧了拳头。
王娟坐在炕沿,指腹轻轻蹭过苏笑笑冻得发红的耳垂。小家伙的嘴唇有点干,嘴角还沾着点下午喂的米汤渣,看着就让人心疼。她把裹在外面的旧棉袄又紧了紧,指尖触到孩子后背——贴身的小褂早就被汗浸湿了,贴在皮肤上冰冰凉。
“我去灶房看看。”王娟起身时,炕沿发出“吱呀”的呻吟。她拢了拢鬓角的碎发,那里还沾着点山上的泥土,“找找有没有能熬粥的米。”
林国栋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首起腰:“我跟你一起去!”话刚出口就觉不妥,又梗着脖子补充,“我……我去劈点柴。”
王娟没接话,只是掀开蓝布门帘时顿了顿:“看好妹妹。”这话是对林伟业说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门帘落下的瞬间,屋里的沉默突然变得有了重量,压得人胸口发闷。
林伟业瞅着爹在屋里转圈,像头被关在笼子里的熊。油灯的光在他脸上晃,忽明忽暗的,看着比平时凶了三分。
“爹,你别转了,头晕。”林伟业往炕边挪了挪,后背抵住土墙,“奶会不会还在生气?”他总觉得东厢房的门后有双眼睛盯着,那目光跟冬天的冰锥似的,能把人戳出窟窿。
林国栋的脚顿在原地。他想起张婆子举着拐杖的样子,枣木拐杖头包着层浆,是爹活着时用的,打在身上能疼三天。可比起张婆子的拐杖,他更怕炕上那小丫头片子说的话——“被追债的砍死在臭水沟”,光是想想那画面,他的腿就发软。
灶房方向传来米缸盖被掀开的“哐当”声,接着是王娟翻动米的“哗啦”声,一声比一声急,最后变成了竹瓢碰缸底的“当当”响。
林国栋的脸一点点沉下去。他知道米缸早就见底了,王娟这通翻找,不过是白费力气。可他心里那点侥幸,还是跟着那竹瓢声一点点碎了——苏笑笑说“家里快揭不开锅了”,竟是真的。
“爹,”林伟业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也饿。”他从后晌就没吃东西,刚才在山上跟张婆子拉扯时,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
林国栋没理他,眼睛首勾勾盯着炕角的墙缝。那里结着层白霜,是去年冬天漏风冻的。他突然想起苏笑笑说的“三块二毛八”,那钱藏在水缸底的砖缝里,砖头上有道月牙形的豁口,是他当年不小心用斧头砍的……
这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野草似的疯长。他得去看看,必须去看看!
“伟业,你在这儿守着。”林国栋的声音发飘,像踩着棉花,“我去去就回。”
“爹你去哪?”林伟业赶紧抓住他的胳膊,指尖触到爹棉袄上的破洞,能摸到里面硬邦邦的棉絮,“你别丢下我!”
林国栋甩开他的手,动作重得带起阵风:“让你守着就守着!”他掀开门帘冲出去,鞋底子在院子里的碎石子上蹭出火星。
林伟业愣了愣,也顾不上害怕了,拔腿就追。他得跟着爹,万一爹真找到钱了呢?万一……万一妹妹说的都是假的呢?
夜风卷着寒气灌进领口,林伟业打了个哆嗦,突然觉得这院子比后山还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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