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厢房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稠得像化不开的糨糊。油灯的火苗终于稳定下来，却比刚才暗了许多，只能勉强照亮三人脚下的一小块地方，把更多的阴影留给了墙角和房梁。
林国栋最先动了。他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火钳，动作僵硬得像个提线木偶。火钳的铁柄冰凉刺骨，握在手里却烫得他指尖发麻。他没再去拨灶膛里的火，只是把火钳紧紧攥在手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甚至微微发颤。
“她……”林国栋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她刚才说的……你俩都听见了？”
王娟点了点头，又像是怕他看不清似的，轻轻“嗯”了一声。她的目光还落在苏笑笑脸上，那张小脸在昏暗中显得格外平静，可在王娟眼里，却像蒙着一层神秘而危险的面纱。她想起女儿刚出生时，接生婆说这孩子哭声特别亮，是个有福气的。现在看来，这福气里，竟裹着这样惊心动魄的东西。
“听见了……”林伟业的声音带着哭腔，他往林国栋身边又靠了靠，几乎要贴到父亲的胳膊上，“她说塌了……还说没人……爹，这是不是说……后山东坡真的会塌？但只要咱不去，就没人出事？”
林国栋没回答，只是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他脑子里乱糟糟的，像有无数个声音在吵吵嚷嚷——有张婆子骂他“窝囊废”的声音，有赌场里骰子落地的“哗啦啦”声，有王娟夜里偷偷抹眼泪的啜泣声，还有刚才苏笑笑那几句冰冷的梦呓……这些声音搅在一起，让他头痛欲裂。
他突然想起自己年轻时听过的那些神神叨叨的故事——村里的老人们说，有些孩子是“星宿下凡”，生下来就带着异能，能看透生死祸福。以前他只当是瞎掰，可现在，他看着炕上那个小小的婴儿，第一次觉得那些故事或许不是空穴来风。
可这异能，也太吓人了。
“咱……咱以后咋办？”王娟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石头投进了死寂的湖面，激起一圈圈涟漪。她的目光在丈夫和儿子脸上转了一圈，最后又落回苏笑笑身上，“她这本事……要是被别人知道了……”
后果不堪设想。被当成怪物？被拉去当“活神仙”供奉？还是……被更可怕的人盯上？王娟不敢想下去，只觉得后颈一阵发凉。
林国栋的心也沉了下去。他比王娟更清楚人性的复杂。村里的李光棍就爱搬弄是非，要是让他知道自家闺女有这本事，不出三天就能传遍十里八乡，到时候指不定会惹出什么祸事。更别说张婆子，要是知道孙女是个“能掐会算”的，不知道又要生出多少事端。
“不能说！”林国栋猛地提高声音，又赶紧压低，像是怕被墙外头的人听见，“这事……就咱仨知道，烂在肚子里，谁也不能往外说！”
他看向林伟业，眼神严厉得像要吃人：“尤其是你，伟业！跟你那帮狐朋狗友瞎咧咧的时候，把嘴闭紧点！要是敢把你妹妹的事说出去，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林伟业吓得一哆嗦，赶紧点头：“我不说！我绝对不说！爹，我嘴严着呢！”他现在对这个妹妹又怕又敬，哪敢拿她的事出去炫耀？万一被妹妹知道了，再说出点他以后的糗事，那可就糟了。
王娟看着丈夫紧绷的侧脸，心里稍稍安定了些。不管怎么说，国栋这次总算有点当爹的样子了。她叹了口气，伸手把盖在苏笑笑身上的小被子往上拉了拉：“先别想那么远了。天亮了，先去跟二柱子家说一声，让他们把柴火挪挪。”
“嗯。”林国栋应了一声，眉头却没松开，“就按伟业说的，我就说上次被土块砸了脚，看着那坡不稳当。”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你也跟着去，就说你去拾柴时也看着土松，俩人说，显得真。”
“成。”王娟点头应下。
林伟业也赶紧说：“我也去！我跟二柱子关系好，我说他肯定信！”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着，语气里还带着未散的惊惧，却多了点同仇敌忾的默契。就像三个守着同一个秘密的同盟，在黑暗里悄悄握紧了彼此的手。
油灯的光越来越暗，灯芯上的灯花又积了起来，把屋里的影子拉得更加诡异。窗外的风声渐渐小了，只剩下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吠，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苏笑笑翻了个身，小脸转向了里侧，似乎对身边三个大人的紧张浑然不觉。她的呼吸依然匀净，只是嘴角不知何时微微上扬，像是在做什么美梦。
林国栋、王娟和林伟业三人都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看着那个小小的襁褓。空气里弥漫着红薯糊糊的甜香，混合着灶膛里柴火的烟火气，本该是温暖的家的味道，此刻却带着一种让人窒息的沉重。
他们知道，从听到那第一句心声开始，从看到水缸底的空砖缝开始，从听到那句关于塌方的梦呓开始，这个家，还有他们每个人的命运，都己经不一样了。
那个躺在破炕上的小小婴儿，用她稚嫩的、无法言说的方式，为他们掀开了未来的一角。那一角里有恐惧，有未知，或许……也藏着一丝改变的可能。
但现在，他们被巨大的恐惧和迷茫包裹着，像陷在没膝的泥沼里，看不清方向，也挪不动脚步。
油灯终于“噼啪”一声，彻底熄灭了。
屋里陷入了彻底的黑暗。只有窗外透进来的一点月光，落在三人脸上，映出他们眼中相同的、被未知命运攫住的惊惧。
夜还很长，而他们与这个“异能”婴儿共处的日子，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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