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时，西厢房的窗纸被染成了淡青色。林国栋靠在墙根打盹，头一点一点的，下巴上的胡茬沾着点口水，看着像株被霜打过的玉米。林伟业蜷在炕角，怀里抱着个破布娃娃——那是他小时候玩的，昨晚吓慌了神，不知怎么就摸了过来，此刻眉头还皱着，像是在梦里还在跟人打架。
王娟几乎一夜没合眼。她坐在炕边，借着从窗缝钻进来的微光，一遍遍着苏笑笑的小脸蛋。小家伙的睫毛上还挂着点泪珠，是后半夜梦哭时沾的，此刻呼吸匀净，倒比醒着时看着温顺多了。
“哇——！”
一声响亮的啼哭突然炸开，像道惊雷劈碎了屋里的沉寂。苏笑笑闭着眼睛，小嘴巴张得圆圆的，哭声洪亮得能掀翻屋顶，震得林国栋一个激灵从墙根弹起来，林伟业也手忙脚乱地把布娃娃扔到一边，俩人都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瞪着炕上突然“炸毛”的小婴儿。
【饿死了！饿死了！】苏笑笑的心声紧随其后，又急又躁，像根烧红的铁丝往人耳朵里钻，【奶！我要喝奶！妈！快给我喂奶！再饿下去我要啃炕席了！】
王娟被这声哭和心声催得手忙脚乱，赶紧把孩子抱起来。小家伙哭得更凶了，小胳膊小腿乱蹬，把盖在身上的旧棉袄蹬得滑到腰际，露出圆滚滚的小肚子。王娟慌忙撩起衣襟，把凑到女儿嘴边，动作急得差点把孩子晃吐奶。
“笑笑乖，不哭了，妈在呢……”王娟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眼眶有点红。这孩子从出生到现在，就没吃过一顿饱奶——家里穷，她月子里也没什么好东西补，奶水稀得像掺了水的米汤，每次喂完没多久，孩子就又饿了。
苏笑笑一口含住，哭声戛然而止，只剩下满足的吞咽声。她闭着眼睛，小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像只偷吃东西的小松鼠。那喋喋不休的心声也停了，屋里瞬间只剩下她的吞咽声，还有林国栋和林伟业粗重的呼吸声。
林国栋挠了挠头，走到炕边，看着女儿吃奶的样子，嘴角有点发僵。昨晚那些关于“臭水沟”“桥洞”的预言还在脑子里打转，可看着这小丫头片子此刻饿急了的模样，又觉得跟普通婴儿也没两样——至少，饿了会哭，有奶吃就安静。
“她……她平时也这么能哭？”林国栋的声音有点干涩，他其实不太会跟小孩子打交道，伟业小时候他也没怎么管过，都是王娟一个人带。
王娟没抬头，轻轻拍着苏笑笑的后背：“饿了就哭，尿了也哭，倒是不闹人。”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就是奶水不够，总饿。”
林伟业凑过来，蹲在炕边，小心翼翼地戳了戳苏笑笑的小脚丫。那脚丫软乎乎的，像块棉花糖，戳一下就蜷一下。“她刚才说……要啃炕席？”林伟业的声音带着点好奇，还有点没散去的怕，“她真能啃动？”
王娟被逗笑了，眼角的细纹舒展开来：“小孩子家家的，哪能真啃？就是饿急了。”可她心里却清楚，这女儿的“心声”从来不是随口说的——说藏钱的地方准，说后山塌方也透着邪门，说饿，那是真的饿到了极点。
苏笑笑吃了几口，突然松了嘴，打了个奶嗝，小脑袋往王娟怀里蹭了蹭。【总算有点东西垫肚子了……妈，你这奶水也太稀了，跟白开水似的。啥时候能给我弄点米汤喝？稠点的，放两勺糖那种。】
林国栋和林伟业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奈——家里连米缸都空了，哪来的米熬稠米汤？还放糖？那简首是做梦。
林国栋的脸有点发烫。他想起自己藏的那三块二毛八，要是没被自己拿去赌，至少能买两斤米，给王娟补补身子，给孩子熬点米汤……可现在说啥都晚了。
“我……我等会儿出去看看，能不能找点活干。”林国栋的声音有点含糊，像是在跟王娟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挣了钱，先买袋米。”
王娟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黯淡下去。这话他以前也说过，可每次要么是去赌钱，要么是干半天就嫌累跑回来，她早就不抱希望了。
苏笑笑像是听到了他的话，又含住吸了两口，心声带着点嘲讽：【说的比唱的好听。等会儿别又被李光棍拉去赌牌九，输得连裤衩都不剩。】
林国栋的脸“腾”地红了，耳根子烫得能煎鸡蛋。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可一想到自己以前的德性，又把话咽了回去，只是狠狠攥了攥拳头。
窗外的天越来越亮，淡青色的窗纸渐渐透出白光。远处传来鸡叫声，一声接一声，把沉寂的村子叫醒了。西厢房里，苏笑笑还在吃奶，王娟低头看着女儿，林国栋和林伟业站在旁边，一个脸红脖子粗，一个眼神飘忽——昨夜那毛骨悚然的诡异感，似乎真的被这声啼哭和喂奶的琐碎冲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实在的、沉甸甸的东西，压在每个人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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