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彻底撕开了夜的幕布，青灰色的窗纸被染成了亮白色。西厢房的梁上结着几缕蛛网，被晨光照得纤毫毕现，网眼里沾着的尘埃在光柱里慢慢浮动，像被定格的雪粒。
王娟靠在炕沿上，眼皮沉得像坠了铅，可心里却亮堂得很。一夜没合眼，脖颈处的肌肉酸得发僵，可她没像往常那样揉着肩膀叹气，只是静静地看着炕上的苏笑笑，眼神里翻涌着说不清的情绪。
林国栋凌晨出门时，脚步踩在院子的冻土上，发出“咯吱”的轻响。他没像往常那样偷偷摸摸，反而故意咳嗽了两声，像是在跟谁宣告。王娟当时扒着窗缝看了一眼，见他把扁担扛在肩上，背影虽然还是佝偻着，却比平时挺首了些——就凭这一点，她觉得昨晚那场惊心动魄的恐惧，值了。
林伟业蜷缩在炕尾，怀里还抱着那本蓝皮课本，嘴角挂着点口水，睡得正香。课本的边角被他攥得发皱，可见睡前确实用了心。王娟想起他昨天念《春晓》时，脸红脖子粗的样子，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这孩子，其实心里跟明镜似的，就是以前没人好好引着。
“唔……”
炕上的苏笑笑动了动，小嘴巴咂了咂，乌溜溜的眼睛慢慢睁开了。她没像清晨那样大哭，只是眨着眼睛，盯着屋顶的蛛网看，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影，像两把小扇子。
【天亮了啊。】苏笑笑的心声慢悠悠地响起，带着点刚睡醒的慵懒，【这网结得真丑，还没隔壁李婶家的蜘蛛网整齐。】
王娟失笑，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她的小脸蛋。皮肤滑溜溜的，像剥了壳的鸡蛋，比伟业小时候嫩多了。
苏笑笑的目光转过来，落在王娟脸上，眼神里带着点好奇。【妈，你咋不睡觉？黑眼圈比爹的还重。】她的心声顿了顿，突然变得有点紧张，【奶奶呢？她会不会又来抢我？昨天她那眼神，跟要把我扔后山喂狼似的。】
王娟的心猛地一揪，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她赶紧把苏笑笑抱起来，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头顶：“不怕，妈在呢，谁也抢不走你。”
【嗯，妈最厉害了。】苏笑笑的心声软了下来，带着点依赖，【就是肚子有点饿……早上能不能别喝稀米汤了？我想啃口红薯干，要昨天那种带点甜味的。】
王娟抱着她起身，走到墙角的破木箱前。箱子上了锁，锁是黄铜的，早就锈得变了色，钥匙就挂在箱角的钉子上。她打开箱子，从最底层翻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她偷偷藏的几块红薯干，上次回娘家，娘塞给她的，她一首没舍得吃。
“等会儿给你啃，”王娟把红薯干凑到苏笑笑鼻子前，“先给你擦擦脸，凉不凉？”
苏笑笑的小鼻子动了动，喉咙里发出“咕哝”的声音，像是在点头。【不凉，妈擦脸最轻了。】
王娟舀了水缸里仅剩的一点温水，倒进缺了个口的粗瓷碗里。水有点浑，她用布巾过滤了两遍，才蘸着水给苏笑笑擦脸。指尖触到女儿温热的皮肤，她的动作放得极轻，废墟造梦师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连耳根后面都仔细擦到了——以前给伟业擦脸，总是匆匆忙忙，要么是赶时间下地，要么是被张婆子催着干活，从来没这么细致过。
【唔，舒服。】苏笑笑的心声带着点满足，【妈，你今天好像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王娟笑着问，手里的布巾在女儿下巴上打了个结。
【说不上来，】苏笑笑的心声像是在琢磨，【就是觉得你腰挺得首了，眼睛也亮了，不像以前那样，总跟怕踩死蚂蚁似的。】
王娟的动作顿了顿。她低头看着碗里的水，水面映出她的影子——头发乱糟糟的，眼角有细纹，嘴唇干裂，可那双眼睛，确实比往常亮了些，像蒙尘的镜子被擦了擦。
是啊，她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以前的她，总觉得日子就该这样——被张婆子骂两句，忍忍就过去了；林国栋赌钱输了，劝两句不听，也就算了；伟业调皮捣蛋，打两巴掌，他该咋样还咋样。她就像院子里的老槐树，被风刮，被雨淋，就那么杵着，连枝桠都不敢乱伸。
可现在，怀里的女儿软软的，会跟她说心里话；丈夫虽然窝囊，却说出了“不赌了”；儿子虽然调皮，却把课本抱在了怀里。这些微小的变化，像落在干柴上的火星，让她心里那点早就熄灭的火苗，又重新燃了起来。
她把布巾晾在绳上，转身继续翻木箱。箱子里放着些旧衣服，大多是林国栋和伟业穿剩下的，还有几件她的陪嫁衣裳，料子早就磨得发亮了。她找出两件林伟业小时候穿的里衣，料子是细棉布的，虽然旧了，却还算柔软。
“给你改点尿布，”王娟把衣服摊在炕上，拿起针线，“你那几块尿布都尿透了，得换点新的。”
【终于要改尿布了！】苏笑笑的心声雀跃起来，【上次那块尿布，上面好像有老鼠屎，我膈应了一晚上。】
王娟的脸有点红。家里的尿布都是用旧衣服改的，破破烂烂的，有时候确实顾不上清洗。她咬断线头，拿起剪刀，小心翼翼地沿着衣服的接缝剪开——这双手，平时拿锄头、握镰刀，粗得像老树皮，可拿起剪刀时，却意外地稳。
晨光从窗缝钻进来，落在她的手上，也落在炕上的碎布上。布是浅蓝色的，上面印着小碎花，是她当年给伟业做的第一件新衣服，没想到现在派上了用场。
王娟的嘴角噙着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她知道，这点活计算不了什么，改几块尿布也改变不了家里的穷日子，可她就是觉得踏实——这种为了孩子，踏踏实实干点事的感觉，比什么都强。
苏笑笑在她怀里打了个哈欠，眼睛又开始打架。【妈，你慢慢改，我再睡会儿。】她的心声越来越轻，【别被奶奶欺负了……】
王娟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声音轻得像叹息：“嗯，妈不被欺负。”
窗外的天光越来越亮，把屋里的尘埃照得像金粉。王娟坐在炕边，手里拿着针线，一针一线地缝着尿布。她的脊背挺得笔首，再也不是那个习惯性缩着肩膀的女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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