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伟业觉得自己像只被塞进罐子里的蚂蚱，怎么蹦跶都跳不出去。
他蹲在灶台边，看着母亲往锅里撒玉米面，金黄的粉末落在水里，泛起一圈圈涟漪。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地冒着泡，蒸汽往上飘，模糊了母亲的脸。
堂屋里，奶奶还在跟爹念叨：“……不是我说你，国栋，那丫头片子真不能留。你看她才多大，就撺掇王娟跟我作对，长大了还得了？指不定是个狐狸精转世……”
爹没说话，只是一个劲地抽烟，烟袋锅“吧嗒吧嗒”地响。
林伟业的心里乱成一团麻。他觉得奶奶说得不对——妹妹虽然邪门，可不会是狐狸精；可他又觉得奶奶说得有点道理——妹妹确实太能折腾了，自从她出生，家里就没安生过。
“伟业，把这碗粥给你奶端过去。”母亲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林伟业接过粗瓷碗，碗沿烫得他指尖发麻。玉米粥熬得很稀，能照见人影，上面飘着几粒米——那是家里仅剩的一点米，母亲省下来给奶奶的。
他走到堂屋，把碗放在奶奶面前：“奶，喝粥。”
张婆子没看他，只是冷哼一声：“还是我大孙子孝顺，不像某些白眼狼。”
林伟业的脸有点红，没说话，转身想走。
“站住。”张婆子突然开口，“我问你，你妹妹是不是又说啥了？早上她跟你妈嘀咕啥呢？”
林伟业心里咯噔一下。他想起妹妹说的“分家”，还有“山货涨价”，不知道该不该说。说吧，怕奶奶更生气；不说吧，又觉得瞒着不对。
“没……没说啥。”林伟业的声音有点发虚，“她就是饿了，想吃红薯干。”
“红薯干？”张婆子的眼睛瞪了起来，“家里哪有红薯干给她吃？我看她就是想上天！”
林国栋猛吸了口烟，呛得咳嗽起来：“娘，孩子小，不懂事……”
“不懂事就能惯着？”张婆子打断他，“我告诉你林国栋，今天这事必须有个了断！要么扔了她，要么你们就搬出去！我不伺候了！”
林伟业的心猛地一沉。奶奶又提搬出去了。
他偷偷看了眼厨房的方向，母亲正抱着妹妹站在门口，脸色苍白，眼神却很亮。
“奶，别赶我妈走……”林伟业的声音带着点哭腔，“我以后一定好好念书，不惹你生气了……”
“你好好念书有啥用？”张婆子没好气地说，“你妈心里只有那个赔钱货，早就没你这个儿子了！”
“不是的！我妈很疼我！”林伟业急忙辩解。
“疼你？疼你会跟我作对？”张婆子冷笑，“她要是真疼你，就该把那丫头片子扔了，安安分分过日子！”
林伟业没话说了。他知道跟奶奶说不清，可他也不想让母亲和妹妹走。他喜欢这个家，哪怕奶奶很凶，爹很窝囊，可这是他的家啊。
苏笑笑的哭声突然从厨房传来，又尖又亮，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哇——！老妖婆你太过分了！我妈怎么就不疼二哥了？二哥的衣服都是我妈连夜缝的，二哥爱吃的炒花生我妈总是偷偷留着！你凭啥这么说我妈！】
林伟业的鼻子突然一酸。妹妹说得对，母亲总是偷偷给他留好吃的，冬天他的棉衣总是最厚的，夏天母亲总是先给他扇扇子……母亲很疼他，真的很疼他。
“奶，我妈真的很疼我。”林伟业抬起头，看着张婆子，眼神里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妹妹也很乖，她就是……就是有点特别。您别赶她们走，好不好？”
张婆子被他突如其来的认真吓了一跳，随即怒道：“你这小兔崽子，胳膊肘往外拐！我白疼你了！”
“娘，伟业也是好意……”林国栋赶紧打圆场。
“好意？他这是要气死我！”张婆子猛地站起来，指着门口的王娟，“我告诉你王娟，别以为有两个孩子护着你就了不起！今天这米缸，我锁定了！”
她说着，抓起地上的铜锁，就往厨房冲。
“别锁！”王娟抱着苏笑笑，下意识地往后退。
“让开！”张婆子一把推开她，冲到米缸边，“咔哒”一声，把铜锁锁在了缸盖上。
动作又快又狠，像是完成了什么仪式。
王娟被推得踉跄了几步，幸好林伟业扶住了她。
“妈，你没事吧？”林伟业急道。
王娟摇摇头，只是看着那把锁，眼神空洞。
林国栋蹲在地上，烟袋锅掉在了地上，火星子溅了他一裤腿，他却浑然不觉。
张婆子看着自己的“战果”，脸上露出一丝得意，可很快又被愤怒取代：“我看你们以后咋吃饭！我看你们还敢不敢跟我作对！”
她说完，拄着拐杖，气冲冲地回了东厢房，门“砰”地一声关上，震得窗纸都颤了颤。
厨房里一片死寂。
玉米粥还在锅里冒着泡，可没人动。
林伟业扶着母亲，看着那把锁在米缸上的铜锁，突然觉得很害怕。他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不知道妹妹会不会饿死，不知道这个家会不会散。
他看着母亲苍白的脸，看着父亲颓废的样子，看着妹妹哭得通红的眼睛，突然觉得自己长大了。他想保护他们，可他什么都做不了。
这种无力感，比挨打还难受。
苏笑笑的哭声渐渐小了，变成了小声的抽噎。
【完了……这下真没吃的了……】她的心声带着点绝望，【妈，咋办啊……我不想饿死……】
王娟紧紧抱着她，嘴唇抿得紧紧的，没说话。可林伟业看到，母亲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妹妹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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