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日头有点毒，晒得院子里的土地都泛着白。王娟抱着苏笑笑，坐在东厢房的炕边，手里拿着针线，假装跟张婆子学做鞋底。张婆子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手里拿着烟袋，时不时地抽一口，眼神却总往樟木箱的方向瞟，显得心不在焉。
“娘，您看我这针脚，是不是太密了？”王娟故意放慢速度，一边缝一边跟张婆子搭话，想拖住她的时间。
张婆子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还行，再疏点就好了。你这手笨，学半天也学不会。”
【哼，自己手笨还说我妈！】苏笑笑的心声在王娟怀里嘀咕，【我看你是心思都在白面腊肉上，根本没心思教我妈！】
王娟忍着笑，继续跟张婆子唠家常：“娘，昨天国栋去老王家扛木头，挣了两毛钱，说想给您买块布做件新衣裳。”她故意提起林国栋挣钱的事，想看看张婆子的反应。
张婆子的眼睛亮了亮，随即又暗了下去：“买啥布？家里有旧衣裳穿就行。他那点钱，还是留着给你那宝贝闺女买红薯干吧。”话里话外，还是带着对苏笑笑的不满。
王娟没接话，只是低头缝着鞋底。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的心跳越来越快——按照苏笑笑的说法，大伯娘应该快到了。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林伟业压低的声音：“妈！来了！大伯娘来了！”
王娟的手猛地一顿，针尖戳到了手指，渗出一点血珠。她赶紧把手指放进嘴里吮了吮，抬头对张婆子说：“娘，我去看看伟业在干啥，别让他在外面瞎跑。”
张婆子心里正急着给大儿子送东西，想都没想就点头：“去吧去吧，别让他惹事。”
王娟抱着苏笑笑，快步走出东厢房，跟躲在院门边的林伟业对视一眼。林伟业朝她使了个眼色，指了指柴房的方向——林国栋己经躲在那里了。
王娟点了点头，抱着苏笑笑走到西厢房门口，假装哄孩子，眼睛却紧紧盯着东厢房的门。
果然，没过多久，东厢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张婆子鬼鬼祟祟地探出头，左右看了看，见院子里没人，赶紧转身从樟木箱里抱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又从箱子底层摸出一块用油纸包着的东西——不用看也知道，那是白面和腊肉。
她把东西抱在怀里，快步往院门口走，嘴里还小声嘀咕：“快点快点，别让二房的看见。”
躲在柴房里的林国栋，透过柴房的缝隙，把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他的拳头紧紧攥着，指节都泛白了。那布袋里的白面，至少有十斤；那腊肉，油光锃亮的，一看就是去年过年时腌的，他只在年夜饭上尝过一口，没想到娘竟然把这么好的东西都留给了大哥！
他想起昨天娘说要锁米缸，说家里没粮了；想起笑笑饿得哭，娘却无动于衷；想起自己去老王家扛木头，累得腰都快断了，才挣了两毛钱，想给笑笑买红薯干，娘却冷嘲热讽……一股怒火从心底窜上来，烧得他浑身发抖。
“娘……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林国栋喃喃自语，眼泪不知不觉地掉了下来。他一首以为，娘只是偏心，可他没想到，娘竟然偏心到这种地步——宁愿把好东西都给大哥，也不愿意给她的亲孙女一口吃的。
张婆子走到院门口，正好碰到赶来的大伯娘。大伯娘是个矮胖的女人，脸上堆着笑，伸手就去接张婆子怀里的东西：“娘，辛苦您了。国梁还说，让我早点来，别让二弟他们看见。”
“可不是嘛，”张婆子把东西塞给大伯娘，压低声音说，“快拿着走，别让二房的听见动静。这白面和腊肉，是我特意给你们留的，家里没多少了，可不能让他们知道。”
“知道知道，”大伯娘抱着东西，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还是娘疼我们。等国梁回来了，我让他给您带瓶好酒。”
“行了行了，快走吧。”张婆子催促道。
大伯娘抱着东西，转身就想走。
就在这时，王娟抱着苏笑笑，猛地从西厢房门口冲了出来，拦住了她的去路：“大嫂，你这是要去哪啊？怀里抱的是什么东西？”
大伯娘的脸瞬间白了，下意识地把怀里的东西往身后藏。
张婆子也慌了，赶紧上前挡在大伯娘面前：“王娟！你想干啥？没看见你大嫂要走吗？赶紧让开！”
“让开？”王娟冷笑一声，“娘，大嫂怀里抱的，是不是您藏在樟木箱里的白面和腊肉啊？您昨天还说家里没粮了，要断了笑笑的口粮，怎么今天就有这么好的东西给大嫂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张婆子的声音有点发颤，却还在强装镇定，“那是我给你大嫂的旧衣裳，不是什么白面腊肉！你别血口喷人！”
“是不是旧衣裳，拿出来看看就知道了！”王娟往前迈了一步，眼神坚定。
林伟业也跑了过来，大声喊：“爹！你快出来！奶和大伯娘藏东西！”
柴房的门“哐当”一声被推开，林国栋冲了出来。他的眼睛红红的，脸上还挂着泪，死死地盯着大伯娘怀里鼓囊囊的布包，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娘，大嫂，你们……你们把东西拿出来！”
张婆子正往大伯娘手里塞着什么，听见动静猛地回头，见林国栋这副红着眼眶的模样，手不自觉地缩了缩。以前的林国栋，是出了名的孝顺软性子，别说跟她这么说话，就连看她的眼神都带着几分怯懦，哪里敢这样首勾勾地盯着人？
大伯娘也慌了神，下意识把布包往身后藏，嘴里还帮着张婆子辩解：“国栋啊，你这是咋了？听谁瞎咧咧呢？你娘就是给我拿点针线，哪有啥东西？”
“针线用得着包两层布？用得着藏藏掖掖？”林国栋没等张婆子开口，猛地往前跨了一步，铁钳似的手一把抓住大伯娘的胳膊，稍一用力就把她怀里的东西抢了过来。
布袋没抓稳，“哗啦”一声掉在泥地上。白花花的面粉从布袋裂口处涌出来，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裹在里面的油纸包也跟着破了，半块油亮的腊肉滚出来，沾了满是面粉的黑泥，油星子顺着泥地往下渗，刺得人眼睛生疼。
林国栋盯着地上的白面和腊肉，牙齿咬得咯咯响。早上出门时，女儿笑笑攥着他的衣角哭，小脸蛋饿得蜡黄，嘴里喊着“爹，饿”；家里的米缸早就见了底，这几天全靠挖野菜根充饥，儿子虎子昨天还因为吃了带苦味的野菜闹肚子。
可他的亲娘，他的亲大嫂，却把家里仅存的救命粮偷偷藏起来，要拿去补贴大伯家！
“好，好得很！”林国栋胸口剧烈起伏，指节因为用力攥紧而泛白，“我当牛做马在外头挣工分，想着让你们娘几个能吃饱饭，结果你们倒好——我闺女饿得哭，你们藏着白面；我儿子吃野菜闹肚子，你们捂着腊肉！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张婆子被他吼得腿软，却还嘴硬：“国栋你疯了？这点东西是留着给你大哥补身子的，他前些天在地里伤了腰……”
“大哥伤了腰该补，我闺女儿子就该饿着？”林国栋打断她的话，声音里满是失望，“娘，这是我用命换的粮！今天这事儿，你必须给我个说法，不然我就去找队长评理，让全村人看看，你是怎么当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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