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局的话将残酷的真相一点点凿进何夕的心里。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更汹涌的心疼和无法抑制的想要见到他的渴望。
她猛地抓住张局的手臂，眼泪再次决堤，声音破碎而急切：
“带我去见他，张局长，我求求你，现在就带我去见他！我要见他！我必须马上见到他！”
她挣扎着想要掀开被子下床，虚弱的身体却根本不听使唤，一阵剧烈的眩晕让她又跌坐回去，只能无助地抓着张局。
“何夕！你别乱动！你还在输液！身体要紧！”张局急忙按住她，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又酸又痛，“我让他先去处理伤口了！他守了你两天两夜没合眼，自己在山里为了背你出来，赤膊踩着碎石烂泥走了几个小时，身上刮得到处都是伤！他那个身体……唉……”
张局重重叹了口气，语气里充满了难以言说的沉重：“他那身体，早就和六年前不一样了。你不知道他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他……”
话到了嘴边，那些关于戒毒所、后遗症、癫痫、心理创伤的残酷细节，看着何夕苍白脆弱、满是泪痕的脸，他又实在不忍心在这个时候说出来，只能生生咽了回去，化作一声更沉重的叹息。
“唉，算了，这些，等见了面，再说吧。”他拍了拍何夕的手背，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安抚一些，“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休息，把身体养好一点，情绪不能太激动。我向你保证，一定让你见到他，好吗？我保证。”
何夕的眼泪依旧流个不停，但她从张局沉重而真诚的语气里，听出了承诺和无奈。
她知道此刻的自己确实虚弱不堪，强行去见他也只会让他更担心。
她终于慢慢松开了手，无力地靠在枕头上，闭上眼睛，任由泪水无声地滑落。
胸腔里充斥着巨大的酸楚和疼痛，为季然这些年可能承受的一切，也为他们之间这阴差阳错、充满苦难的六年。
“好，我等他……”她极轻极轻地说，声音里带着一种筋疲力尽后的妥协和深深的期盼。
张局看着她终于平静下来，这才稍稍松了口气，细心地帮她掖好被角：“好好休息，别多想。我这就去联系他。”
说完，他心情复杂地看了一眼床上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何夕，转身轻轻走出了病房。
门外，张莉莉还忐忑不安地等在那里。
病房外，张局看着一脸好奇和忐忑的女儿，叹了口气，拉她到走廊角落。
“莉莉，”他语气严肃了些，“这次多亏了你何夕姐姐关键时刻护着你，她算你的救命恩人。你得记着人家的好。”
张莉莉连忙点头：“我知道的，爸爸，何夕姐姐人特别好！”
张局顿了顿，看着女儿似乎还对“景庭哥哥”存着点朦胧心思的样子，觉得必须把话说透：“还有，你那个景庭哥哥，他……他原名叫季然。他和你何夕姐姐，很多年前就是一对，是正儿八经的恋人。所以，以后……你得懂点事，和景庭哥哥，保持点距离，知道吗？”
张莉莉愣住了，眼睛眨了眨，消化着这个信息。原来那个冷漠神秘的景庭哥哥，心里一首装着的人，是何夕姐姐。她回想起何夕在山洪中的保护，昏迷前急切追问屏保的样子，还有父亲此刻严肃的表情，少女的心思来得快去得也快，她虽然有点失落，但更多的是恍然和释怀。
“原来是这样啊……”她小声嘟囔，随即抬起头，语气变得明朗起来，“怪不得呢……那我明白了！何夕姐姐那么好，景庭哥哥喜欢她是应该的。爸你放心，我不争了！我以后就把景庭哥哥当亲哥看！”
另一边，临时医疗点里，季然手臂和身上的刮伤己经做了清创包扎。
他脸色依旧苍白，不是因为伤口，而是源于内心巨大的恐慌。
他一刻也不敢多留，找到张局，声音低哑急切：
“张局，麻烦您，帮我照顾好何夕，安全送她回去。我……我先走了。”他说着就要转身。
张明一把拉住他胳膊：“走？你能走到哪儿去？！你没死的事儿，她己经知道了！我全都跟她说了！”
季然的身体猛地一僵，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像是听到了最可怕的审判。
“她刚才激动得要死要活，输液针头都要硬拔了冲出来找你！你忍心她这样？！”张局语气加重，带着质问。
季然痛苦地闭上眼，身体微微颤抖，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挣扎：“可是，我不敢，我不敢见她，我……我现在这个样子……我怎么有脸去见她……”
他看到的自己是满身针孔疤痕、会不受控制颤抖、随时可能癫痫发作、需要靠药物维持情绪、心理残破不堪的怪物。
他无法想象，该如何用这副模样，去面对他曾经视若珍宝、如今依旧深爱的女孩。
张局看着他这副自我厌弃到极点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气愤，忍不住低吼道：“你不敢见她？你觉得自己没法看？我告诉你季然！你不见她，她这六年过得也跟你差不多没人样了！年年去要骨灰，住在那破房子里不肯走，工资全捐孤儿院，过得清苦得像苦行僧！你们俩，一个躲在暗处把自己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一个活在明处把自己熬得油尽灯枯！有什么区别？”
他指着不远处何夕病房的门：“人就在里面等着你！是继续躲着你那点可怜的自尊心，还是进去面对她，把话说开，你自己考虑！但今天我既然把你拦下了，你就别想再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进沙子里！”
季然被张局的话钉在了原地，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在他心上。他想象着何夕这些年可能承受的痛苦，再对比自己的懦弱和逃避，巨大的愧疚几乎要将他碾碎。
他望着那扇紧闭的病房门，仿佛望着一个既渴望又恐惧的深渊。
进去，可能面临彻底的崩溃和失去；不进去，或许真的会像张局说的，两个人一起彻底毁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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