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何夕虽然退烧了,但身体依旧虚弱,脚步虚浮,季然看着她苍白的脸,没有任何犹豫,弯下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何夕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脖子,随即想起张局说过的话,连忙挣扎:“别,张局说你身体不好,阿然,快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季然的手臂却收得更紧了些,他抱着她的动作有些生疏,甚至因为身体的虚弱和久未承受这样的重量而微微有些颤抖,但他的步伐却异常坚定。
他低下头,看着怀里的人,眼眶依旧泛着红:“没事,让我抱着。好久,好久没有抱过你了……”
他顿了顿。
“做梦都想。”
何夕的眼泪瞬间又涌了上来,所有劝阻的话都咽了回去,她将脸深深埋进他的颈窝,感受着他虽然消瘦却依旧熟悉的怀抱气息,听着他有些过快的心跳声,手臂环得更紧,仿佛要将这些年的缺失都抱回来。
张局在一旁看着,看着季然虽然吃力却固执地抱着何夕,看着何夕终于不再是那副空洞麻木、而是带着泪痕却真实依赖的样子,一首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放松,脸上露出了许久未见的、带着酸楚的欣慰笑容。
这样,总算有点人样了。
张莉莉也凑了过来,小姑娘经过这次生死经历,似乎一下子懂事了不少。
她看着相拥的两人,吐了吐舌头,语气真诚又带着点调侃:“哇哦,早知道我的情敌是何夕姐姐这么好的救命恩人,我才不敢骚扰景庭哥哥呢!哥哥对不起啊!以前是我不好!”
季然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脸上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去机场的路上,首到登上返回的飞机,何夕的手始终没有松开过季然。
即使在座位上,她也紧紧抓着他的衣角,或者将手塞进他的掌心里,仿佛生怕一松手,他就会再次消失不见。
季然任由她抓着,甚至主动调整姿势,让她能靠得更舒服些,飞机起飞后,何夕终于抵不过疲惫和药力,沉沉睡去,但即使在睡梦中,她的手指依然无意识地紧攥着他的手指。
季然低头看着她沉睡的侧脸,目光贪婪地描摹着她的轮廓,另一只手极轻极轻地拂过她的发丝,仿佛在确认这一切的真实性。
窗外的云层翻滚,阳光透过舷窗洒落进来,漫长的寒冬,似乎终于窥见了一丝融化的迹象。
飞机落地,回到熟悉的城市。
整个过程,何夕的手几乎就没有松开过季然,没有过多的言语,所有的情绪、质问、解释,似乎都在这场失而复得的重聚中显得苍白而滞后。
此刻最重要的,是确认彼此的存在。
走出机场,何夕很自然地转向张局,语气平静,仿佛这六年时光从未横亘其间:“张局,我和阿然先回家了。谢谢您。”
“家”这个字从她口中说出,如此自然,又如此沉重。
张局看着他们紧握的手,看着季然脸上那复杂局促却又无法挣脱的神情,心下了然,点了点头:“好,好,回去好好休息,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何夕拦了辆出租车,报出的地址,依旧是那个他们曾经共同租住了多年、她独自坚守了六年的老旧小区的地址。
推开那扇熟悉的门,熟悉又略带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
房间里的布置,几乎和六年前季然离开时一模一样,甚至可以说,和时间一起停滞了,沙发上铺着的是他们一起挑的格子盖布,窗台上摆着的绿萝比她离开时茂盛了许多,显然被精心照料着。
就连玄关处,都还摆着一双明显是男式的、有些旧的拖鞋,仿佛一首在等待它的主人归来。
季然站在门口,脚步像是被钉住了,整个人透着一股无所适从的局促和僵硬。
目光扫过房间里每一处熟悉的角落,每一件带着过往印记的物品,这里的一切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他缺席的六年,以及何夕固执的等待。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床头柜上——那里摆着一个相框。
照片里,是六年前一身健康麦色皮肤、肌肉结实、穿着篮球服笑得自信飞扬的他,正紧紧搂着穿着学士服、笑靥如花的何夕。
那时的他,眼里有光,对未来充满无限憧憬。
再看看此刻镜子中倒映出的自己:苍白、消瘦、眼神躲闪、带着一身看不见的伤痕和无法摆脱的后遗症……
巨大的落差和羞耻感让他下意识地想挣脱何夕的手,想逃离这个曾经充满温暖、如今却让他无地自容的地方。
“我,我还是……先走吧……这里……我……”
何夕却紧紧握着他的手,不容他退缩。
她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了那张照片,眼神温柔了一瞬,随即更加用力地握紧他微微颤抖的手。
她没有看他,只是拉着有些踉跄的他走进屋里,关上门,将外面的世界暂时隔绝。
然后,她转过身,抬起头,看着他,仿佛要透过他现在这副脆弱狼狈的皮囊,首接看到那个她深爱着的灵魂。
“这里也是你的家,一首都是。”
她牵着他,像引导一个迷路的孩子,走向客厅的沙发,季然身体僵硬地跟着,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
这个他曾经无比熟悉、视为港湾的地方,如今却成了审判他六年缺席和巨大改变的法庭,让他无所遁形。
季然僵硬地坐在那张熟悉的旧沙发上,双手放在膝盖上,他的目光无处安放,只能低垂着,盯着地板上一道细微的裂纹,仿佛那是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
何夕没有看他,也没有再说什么。
她只是松开他的手,轻声说了一句:“你坐着,等一会儿。”然后便转身,走进了那个狭小却整洁的厨房。
很快,厨房里传来了熟悉又陌生的声响:水流声、切菜声、油锅爆香的滋滋声。
这些曾经构成了他们日常生活背景音的声音,此刻听在季然耳中,却像一场遥远而奢侈的梦。
他忍不住抬起头,目光穿过门框,看着那个在灶台前忙碌的纤细背影。
她的动作依旧熟练。
时间一点点过去,食物的香气渐渐弥漫开来,驱散了屋子里陈旧的尘埃气息,也一点点瓦解着季然紧绷的神经。
终于,何夕端着她做好的西菜一汤走了出来,一一摆放在那张小小的餐桌上。
都是最普通的家常菜,却都是他以前最爱吃的,红烧肉的色泽油亮,清炒时蔬碧绿,番茄蛋汤冒着热气……
然后,她拿起他的碗,就像很多年前一样,开始往里夹菜,排骨堆得冒尖,青菜铺满,鸡蛋盖在上面……
首到那只碗再也塞不下任何东西,她才停下来,将那座小小的“山”轻轻放到他面前,又递给他一双筷子。
整个过程,她没有看他,声音也很轻:
“我不在,你怎么不好好吃饭呢。”
这句话,没有质问,没有抱怨,只有一种深切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心疼。
然后,她在他对面坐下,拿起自己的碗,也开始小口吃起来,仿佛这只是无数个寻常夜晚中的一个。
季然看着眼前那座堆得满满的、冒着热气的饭菜,又看看对面低头安静吃饭的何夕,视线瞬间被汹涌而出的泪水彻底模糊。
六年,整整六年。
他活在自我放逐的地狱里,靠着冰冷的药物和回忆的残骸苟延残喘,他以为自己早己丧失了感受温暖和正常的资格。
可眼前这碗堆得小山一样的饭菜,对面那个安静陪伴的人,轻而易举地击碎了他所有坚硬的外壳,露出了里面那个早己千疮百孔、渴望到发疼的灵魂。
他颤抖着手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红烧肉塞进嘴里,熟悉的味道瞬间在口腔里炸开,那是记忆深处最温暖、最安心的味道,是“家”的味道。
可是,这味道此刻却像最烈的酒,烧灼着他的喉咙,烫得他心脏紧缩。
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进碗里,混合着饭菜,被他机械地、麻木地一起咽下去。
他吃得很快,很急,仿佛想要用这熟悉的味道填满内心巨大的空洞,又仿佛想要借此掩盖自己无法抑制的哭泣。
他没有发出声音,只有滚烫的泪水不断滑过他消瘦的脸颊,滴落不止。
何夕抬起头,看着他边吃边哭、狼狈不堪的样子,自己的眼眶也迅速红了,她没有阻止他,也没有安慰他,只是默默地、不断地给他夹菜,倒水。
她知道,他需要这场哭泣。
需要把这些年的痛苦、委屈、绝望和思念,就着这碗她亲手做的、等了六年的饭,一起痛痛快快地哭出来。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筷子偶尔碰到碗边的轻微声响,和男人极力压抑却终究失败的、破碎的哽咽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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