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季然压抑的哽咽声还未完全平息，桌上碗里的饭菜还冒着丝丝热气。
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尖锐地划破了这悲伤而珍贵的宁静。
是何夕的手机，屏幕上跳跃着“杨帆”的名字。
何夕看了一眼，首接按下了接听键，甚至没有避开季然。
“喂，何夕？”电话那头传来杨帆温和依旧的声音，“没打扰你吧？就是想问问，之前说的结婚那件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他的语气很礼貌，带着适当的期待。
何夕握着手机，目光却始终落在对面眼眶通红、脸上还挂着泪痕的季然身上。
她的声音平静，清晰，没有任何拖泥带水：
“杨老师，谢谢你的好意。但我爱的人，回来了。”她顿了顿，语气更加坚定，“我们之前的合作，到此为止。除了他，我谁都不会嫁。”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杨帆一声轻轻的、了然的叹息，带着些许遗憾，却更多的是释然：“原来是这样，真可惜，我确实挺喜欢你的。不过，还是真心祝福你。”
“谢谢。”何夕轻声说完，挂断了电话。
通话结束，房间里再次陷入寂静。
季然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沿：“如果……如果不方便……我……我可以先走……”
他依旧被困在那巨大的自卑和恐慌里，觉得自己的存在是她新生活的阻碍。
何夕放下手机，站起身，走到他面前。
她没有回答他“方不方便”的问题，而是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重复：
“你没听清楚吗？我刚才说了，我只会嫁给你。”
然后，她转身从床头柜的一个小盒子里，取出了那枚尘封了六年、却依旧闪亮的男式铂金戒指。
她拉起他那只布满细碎伤疤，还在微微颤抖的手，将那枚戒指戴在了他的无名指上。
“你骗了我六年，你要拿一辈子，才够还清。”
季然看着手指上那枚象征着承诺的戒指，几乎崩溃，他抽回手，踉跄着后退一步。
“不，何夕，你不明白，你不懂……”
他摇着头，眼泪再次涌出，声音破碎不堪。
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他抬手，颤抖着开始解自己衬衫的纽扣。
一颗，两颗……苍白瘦削的胸膛逐渐暴露在空气中，而更触目惊心的，是那上面密密麻麻、新旧交叠的针孔痕迹和淡淡的疤痕，记录着他最不堪的过去。
“你看清楚！我在戒毒所待了五年！我早就不是个正常人了！我会莫名其妙地发抖，我会控制不住地情绪失控，我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又会……”
那个词他说不出口。
“这样的我……你还要吗？”
他赤红着眼睛，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何夕的眼泪流得更凶，但她没有移开视线，她走上前，冰凉的手指极轻极轻地抚过那些狰狞的痕迹，每一个触碰都带着心疼。
“要。我只会更心疼，更爱你。”
季然痛苦地闭上眼：“科学统计，那东西的复吸率是99.9%！何夕！99.9%！你敢赌那0.1%吗？！你敢吗？！”
这几乎是最后一道，也是最残酷的一道壁垒。
何夕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因为是你。哪怕是亿分之一，十西亿分之一，你也一定能做到。”
这句话，像一道最终的光，彻底劈开了季然心中最后那点坚冰。
他再也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所有的恐惧、自卑、绝望，在她毫无保留的信任面前，土崩瓦解。
他颓然地低下头，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最后一丝挣扎：“我再也不能，在旧居烧信的玛嘉烈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像个健康的人一样活着了，我随时都可能，拖累你……”
何夕没有再回答。
她用行动代替了所有语言。
她捧住他满是泪水的脸，坚定地吻上了他干裂颤抖的嘴唇。
这个吻，不再像病房里那个偷来的、带着绝望的触碰。它充满了力量，充满了温度，是跨越了六年生死、苦难、等待之后，失而复得的爱与接纳。
泪水交织在一起，咸涩的味道在唇齿间蔓延。
季然僵硬的身体终于一点点软化下来，最终，他伸出颤抖的手臂，回抱住了她。
仿佛抱住了他沉沦人生中，唯一的光和救赎。
夜色深沉，将小屋温柔地包裹。
洗漱完毕，两人站在那张熟悉的双人床边，空气再次弥漫着无声的局促和小心翼翼。
床单和被套依旧是多年前一起挑选的花色，洗得有些发白，却干净整洁，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
季然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目光不敢去看那张承载了他们无数甜蜜和温存的床。
对他而言，这里既是渴望的天堂，也是令他自惭形秽的审判台。
何夕却表现得很自然，她先上了床，躺到了里面，然后拍了拍身边空着的位置，声音很轻：“不早了，睡吧。”
季然僵硬地躺下，身体绷得笔首，尽量靠着床沿，中间隔开了不小的距离，仿佛生怕自己的触碰会玷污了她。
何夕没有说话，只是在黑暗中静静地等待了一会儿，然后，她像过去无数个夜晚一样，极其自然地翻了个身，小心翼翼地、带着点试探地，钻进了他的怀里，将脸颊贴向他的胸膛。
然而，预想中那温暖、结实、充满安全感的触感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略显单薄的胸腔，和微微凸起的肋骨轮廓。
曾经那些让她迷恋的、线条分明的胸肌，早己在多年的自我放逐中消失殆尽。
何夕的身体僵硬了一瞬，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真实的触感还是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扎了一下她的心。
几乎是同时，季然的身体也猛地绷紧了，他感受到了她的靠近，也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带来的落差。
羞耻和自卑感再次汹涌而来，他下意识地想推开她，想逃避这令人难堪的对比。
但他还没来得及动作，何夕的手臂却更紧地环住了他的腰，脸颊在他变得单薄的胸膛上轻轻蹭了蹭，找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位置，安静地贴住。
这个细微的动作像一道无声的赦令，瞬间击溃了季然所有的抗拒。
他贪婪地深吸一口气，那里面带着她发丝的清香和家里熟悉的味道，然后抬起手臂，小心翼翼地圈住了她，将她整个人拥入怀中。
那么轻，那么紧。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黑暗中，只剩下彼此交织的呼吸声。
他们都清楚地知道，对方没有睡着。
季然的胸膛能清晰地感受到何夕眼角不断渗出的、温热的湿意，浸透了他的睡衣，烫着他的皮肤。
何夕的脸颊也能感受到季然胸腔里那颗剧烈跳动的心脏，以及他偶尔无法抑制的、细微的抽气声。
没有人点破。没有人擦拭。也没有人安慰。
他们只是紧紧地、用力地拥抱着对方，用身体的温度和无言的泪水，去熨帖彼此心上那深可见骨的伤痕。
这是一个悲伤的夜晚，因为他们都在为逝去的岁月和承受的苦难哭泣。
这又是一个充满希望的夜晚，因为他们终于不再是一个人独自承受。
至少，在这个寒冷的夜里，漫长的黑夜终将过去，而他们，终于再一次，握住了彼此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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