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薄薄的窗帘缝隙，悄悄爬上了床沿。
季然先醒了过来。
意识回笼的瞬间，他首先感受到的是怀里真实的重量和温度，何夕依旧像昨晚睡去时那样，整个人紧紧蜷缩在他怀里，脸颊贴着他的胸口，一只手还死死抓着他胸前的衣襟，仿佛即使在睡梦中，也生怕他消失不见。
他低头，看着她沉睡的侧脸，眼下还有未干的泪痕，但眉头似乎比昨夜舒展了一些。一种巨大而酸楚的幸福感包裹着他，让他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惊扰了这失而复得的宁静。
然而，生物钟和长久以来形成的习惯，还是让他小心翼翼地试图挪动身体，想趁她还没醒，下去给她做点早餐。
他记得她胃不好，不能饿着。
他刚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试图抽出被压麻的手臂，怀里的何夕就猛地一颤，瞬间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刚醒的朦胧，只有一夜之间再次沉淀下来的恐惧和惊慌。
“你又要躲去哪里？！”她几乎是立刻哭了出来，手指更加用力地攥紧他的衣服，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皮肤里。
季然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疼得发紧。
他立刻停止所有动作，将她更紧地拥入怀中，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和耐心：“没有，没有要躲。我哪儿也不去。我只是想，下去给你做点早餐。”
“不吃早餐……”何夕把脸埋在他怀里，闷闷地哭，“我不要吃早餐，我只要你别走，不准走……”
她对他的信任，如同脆弱的琉璃，需要极致的耐心和一次次坚定的承诺才能慢慢修复。
季然感受着怀里的颤抖和依赖，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叹了口气，柔声解释：“一会儿，我还得去派出所上班，就隔着两条街，离家很近，你知道的，我不会躲。”
听到“上班”，何夕的哭声顿了一下，随即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请假，好不好？就一天，陪我一天，就一天……”
她伸出两根手指，比划着“1”，眼神里的渴望和不安几乎要溢出来，她需要时间确认这不是梦，需要时间填补这六年的空白，需要时间紧紧抓住他，让那颗漂浮不定的心落回实处。
季然看着她这副样子，所有拒绝的话都咽了回去。
工作、纪律、那些他用来填充空虚和逃避现实的日常，在何夕的眼泪和哀求面前，变得微不足道。
他低下头，用额头轻轻抵着她的额头，鼻尖蹭了蹭她哭得红红的鼻尖，声音低沉而宠溺：“好。陪你一天。就一天。”
何夕终于破涕为笑，用力地点点头，再次深深埋进他怀里，贪婪地呼吸着属于他的气息。
最终，两人也没有自己做早餐。他们像很多年前那样，简单洗漱后，手牵着手下了楼，走到了小区门口那个熟悉的早餐摊前。
“老板，两个鸡蛋灌饼，都要双蛋，多加葱。”季然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快。
老板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觉得有些眼熟，又似乎没什么印象，利落地应了一声：“好嘞！”
热乎乎的饼递到手里，散发着熟悉的香气，他们站在初升的阳光下，像最普通的情侣一样，靠着墙边，低头吃着手中的早餐。
何夕咬了一口，抬起头，看着身边细嚼慢咽的季然，眼睛弯成了月牙：“你尝尝还是不是原来的味道。”
季然看着她满足的笑容，心里那块冰封了六年的角落，仿佛也被这清晨的阳光和食物的热气，一点点地融化开了。
这一天，什么都不重要了，只有她，和手里的这份早餐，是真实的。
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是何夕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杨阳”。
何夕接起电话：“喂，阳阳？”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杨阳焦急万分的声音：“夕夕！我的天！你终于接电话了！吓死我了！新闻说Y省那边突发山洪，还有徒步团失联，我打你电话一首打不通！你没事吧？你现在在哪？安全了吗？”
“我没事，阳阳，别担心。”何夕的声音很平静，“我回来了，己经到家了。而且……”她顿了顿，看了一眼身旁瞬间身体有些僵硬的季然，“我把季然找回来了。”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达五六秒的死寂。
然后，杨阳的声音猛地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担忧：“……夕夕？你……你说什么？你没事吧？你是不是受伤了？还是吓到了？季然他……你怎么可能……你别吓我啊！你等着！我马上过来陪你！你千万别乱想！”
显然，杨阳完全不相信，以为何夕是经历了山洪惊吓或者过度思念导致了精神失常。
“阳阳，我真的没……”何夕还想解释，那边己经急匆匆地挂了电话。
何夕无奈地放下手机，看向季然，有些歉意地笑了笑：“阳阳她，太担心我了。她可能以为我出现幻觉了。”
杨阳的担忧其实不难理解，这六年，多少次，只要看到一个相似的背影，何夕就会不顾一切地冲上去，被路人当成疯子。
季然理解地点点头，手指却下意识地蜷缩起来，身体重新变得有些紧绷，即将面对过去的挚友，这让他感到巨大的压力和无所适从。
不到半小时，门外就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和杨阳焦急的呼喊：“夕夕！夕夕开门！是我！”
何夕走过去打开门。
门口站着气喘吁吁的杨阳，和她身后同样一脸担忧、被硬拉来的李浩。
“夕夕你……”杨阳的话才说了一半，目光猛地越过何夕的肩膀，看到了那个站在客厅里、身形消瘦、脸色苍白，却无比真实存在的人。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眼睛瞬间瞪得滚圆，嘴巴微张，一个字都发不出来，脸上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她身边的李浩也几乎在同一时间看到了季然。他先是猛地一愣，像是看到了什么绝对不可能存在的幻影，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待看清那张刻在记忆里的脸庞，尽管消瘦憔悴了太多，但那五官轮廓，那眼神，他绝对不会认错。
李浩脸上的担忧瞬间被极致的震惊和茫然取代，整个人都僵在了门口。
空气死一般寂静。
过了好几秒，杨阳才像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手指颤抖地指着季然，语无伦次，声音发飘：“夕夕……他……他……你电话里说的……是真的？！他真的……季然？！你还……活着？！那……那当年那份殉职通知……还有骨灰……”她的脑子完全混乱了，无法理解眼前的一切。
何夕看着两位好友震惊失措的样子，连忙打断杨阳的追问，她不想让季然再去回忆和复述那段不堪回首的经历，那对他无疑是又一次伤害。
“好了好了，先进来再说。”何夕侧身让开门，语气尽量轻松地转移话题，“还没吃午饭吧？正好，一起吃点？我看看家里还有什么……”
李浩率先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毕竟是男人，又是季然曾经的兄弟和战友，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目光复杂地看向季然，那眼神里有震惊，有疑惑。
他大步走进屋，来到季然面前，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重重地拍了一下季然的肩膀，声音有些哽咽：
“回来就好，兄弟，回来就好！”
这一巴掌，和这句话，仿佛打破了某种魔咒。
季然抬起眼，对上李浩真诚而激动的目光，一首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一些，眼眶控制不住地泛起红晕。他极轻地点了下头，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里，最终只化为一声低哑的：“浩子……”
杨阳也终于从极度震惊中缓过神来，她捂住嘴，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看看何夕，又看看活生生的季然，终于相信这不是幻觉。
她冲过去，一把抱住何夕，又哭又笑：“你个死丫头！吓死我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不过，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而所有的疑问，都被暂时搁置，融化在这一句“回来就好”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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