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刑司。
这三个字，在紫禁城的深宫里，比阎王殿的名号还要令人闻风丧胆。
那里是所有宫规的终点，也是所有希望的坟墓。
但凡被送进去的宫人，即便是能活着出来，也只剩下半条命，和一身洗刷不掉的烙印。
此刻，这个可怕的名词，就悬在小禄子的头顶，像一把随时都会落下的铡刀。
事情的起因，不过是一碟桂花糕。
那是御膳房新制的，专门送往长信宫，给淑贵嫔尝鲜的点心。
负责送这趟差事的，是小禄子的师父，王公公。
王公公将食盒交给淑贵嫔宫里的大宫女后，回来便一口咬定，食盒里少了两块桂花糕。
而在这期间，唯一接触过那个食盒的，除了他自己，便只有帮他提了一段路的徒弟，小禄子。
人证，物证，似乎都齐全了。
王公公痛心疾首地揪着小禄子的衣领，将他按跪在刘嬷嬷的面前。
“总管，您可要为我做主啊。”
“我真是瞎了眼，才收了这么个手脚不干净的孽障。”
“偷吃主子的点心，这要是传出去，我们整个掖庭宫的脸，都要被他丢尽了。”
他一边说，一边扬起手，狠狠地给了小禄子两个耳光。
“啪，啪。”
那声音，清脆而响亮。
小禄子的脸颊，瞬间便肿起了两道红印。
他却连哭都不敢，只是一个劲儿地磕头，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不是我，师父，真的不是我。”
他的辩解，苍白而无力。
在这深宫里，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太监，面对师父的指控，就像一只被踩在脚下的蚂蚁，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刘嬷嬷的眉头，紧紧地皱着。
她最厌烦的，便是这些鸡鸣狗盗的龌龊事。
“既然证据确凿，那就按宫规处置吧。”
她挥了挥手，语气里没有丝毫的温度。
“拖下去，送慎刑司。”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宣判了小禄子的死刑。
两个粗壮的太监走上前来，一左一右地架住了小禄子瘦弱的胳膊。
小禄子的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
他的眼睛里，充满了绝望和恐惧，那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了站在人群角落里的阿瑶。
阿瑶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她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的嫩肉里。
她知道，王公公是在杀鸡儆猴。
他真正想对付的，是自己。
自从上次头风事件后，刘嬷嬷对阿瑶的偏爱，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而小禄子，又素来与阿瑶走得近。
王公公这是要借着打压小禄子，来敲打自己，好向司制房里的其他人宣示，谁才是这里除了刘嬷嬷之外，最有话语权的人。
阿瑶的脑子里，飞快地运转着。
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小禄子被拖进那个有去无回的地狱。
忽然，一页泛黄的书页，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
那是她前几日，从常公公那里借来的一本前朝太监所著的宫廷杂记。
书里有一段，记录了当时宫中太监之间流行的各种赌戏，其中便提到了京城东郊的一处地下赌场，名为“长乐坊”。
而那本书的扉页上，有一个极不显眼的，用淡墨画着的小小印章。
那印章的图案，是一枚铜钱。
巧的是，王公公的腰带上，也总是挂着一个一模一样的铜钱配饰。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阿瑶的心中迅速成形。
眼看着小禄子就要被拖出司制房的大门，阿瑶悄悄地对身边的春桃，耳语了几句。
春桃的脸上，露出了讶异和担忧的神色。
但她看着阿瑶那双不容置疑的眼睛，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她快步走到刘嬷嬷身边，装作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总管……”
刘嬷嬷有些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
“还有什么事？”
春桃的声音不大，却正好能让刘嬷嬷听得清清楚楚。
“奴婢……奴婢前几日去浣衣局送东西的时候，无意中听那里的姐妹们闲聊。”
“说是……王公公最近手头似乎很紧，还向好几个管事嬷嬷借了钱。”
“还有人说，曾在休沐日的时候，看到王公公，在东郊那边出入……”
她的话，说得含含糊糊，点到即止。
刘嬷嬷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她何等精明，立刻就听出了春桃话里的弦外之音。
太监嗜赌，这在宫里，可是比偷吃点心严重得多的罪过。
尤其是欠了宫外的赌债，那更是内务府严查的禁忌。
她瞥了一眼还在那里惺惺作态，痛斥徒弟的王公公，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
她没有再多问，只是淡淡地对身边的掌事女官说了一句。
“小禄子先关起来。”
“这件事，我总觉得有些蹊]跷。”
“你派个机灵点的人，去内务府那边，不着痕迹地打听一下，最近宫里是不是有人，在外面有什么不干净的牵扯。”
那掌事女官心领神会，立刻躬身退下了。
王公公的心里，咯噔一下，生出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怎么也想不通，事情怎么会突然扯到自己身上。
内务府的办事效率，一向很高。
还不到一个时辰，消息便传了回来。
内务府的账房查到，王公公这个月，己经三次预支了自己的月钱。
而且，守宫门的禁军也证实，王公公最近几次休沐出宫，都行色匆匆，神情诡异。
更有甚者，长乐坊那边，己经托人递话进来，说宫里有个姓王的公公，欠了他们足足五十两银子的赌债。
证据，环环相扣。
真相，不言而喻。
那两块消失的桂花糕，根本不是被小禄子偷吃了。
而是被嗜赌如命的王公公，偷偷拿出去，当给了他在宫里的债主。
他之所以要栽赃给小禄子，一是为了找个替罪羊，二是为了借机打压阿瑶。
当刘嬷嬷将一沓写满了证据的纸，扔在王公公的面前时，他那张油滑的脸，瞬间变得像死人一样惨白。
他瘫倒在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最终，王公公被堵上嘴，首接由内务府的人带走了。
据说，他不仅要被送去慎刑司，还要负责赔偿淑贵嫔的损失，以及偿还宫外的所有赌债。
这一辈子，算是彻底完了。
小禄子被放了出来。
他毫发无损，只是受了些惊吓。
他走到阿瑶的面前，什么也没说，“噗通”一声，便跪了下去，朝着她，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等他再抬起头时，早己是泪流满面。
他知道，是阿瑶救了他。
虽然他不知道阿瑶是如何做到的，但他知道，从今天起，他的这条命，就是阿瑶的了。
阿瑶将他扶了起来，轻轻地拍了拍他肩膀上的灰尘。
“起来吧。”
“以后做事，机灵点。”
她的声音，依旧是那般平静。
只是，她看着小禄子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暖意。
她知道，从今天起，她在这深宫里，便多了一双可以替她窥探暗处的眼睛，和一对可以为她打听风声的耳朵。
这双眼睛和这对耳朵，绝对忠诚，绝无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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