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格，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瑶光殿内一片静谧，只听得见远处宫人洒扫庭院的沙沙声。
沈沁瑶正跪在林贵人的梳妆台前，将一盒盒的胭脂水粉取出来，用柔软的细棉布一一擦拭干净。
这是她每日的例行差事之一。
她的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宝。
林贵人所用的器物，无一不是内务府精挑细选的上品。
那只盛放香粉的螺钿盒子，盒盖上镶嵌着细碎的珠贝，在光线下流转着温润华美的光泽。
沈沁瑶打开盒盖，一股清甜的茉莉花香气扑面而来。
这香粉是林贵人最爱用的，粉质细腻如烟，颜色洁白胜雪。
她正要用小巧的银勺将浮粉压实，鼻尖却捕捉到了一丝极淡，极细微的异样气息。
那气息被浓郁的花香所掩盖，寻常人根本无从察觉。
可沈沁瑶自小便在父亲的书房里翻阅那些泛黄的医书，对各种草药的气味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
那是一种带着些微腥气的，冷冽的味道。
她的动作，在瞬间停滞了。
她的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一本名为《本草拾遗》的旧书中的一段记载。
白芨，性苦，甘，寒。
其根茎研磨成粉，可敛疮生肌，亦可掺入香粉，使之更为细腻爽滑。
然此物性寒，女子若长久经由皮下渗入，则会损伤胞宫，致体寒血瘀，难以受孕。
一滴冷汗，悄无声息地从沈沁瑶的额角滑落。
她的指尖蘸取了一点香粉，在指腹间轻轻捻动。
那粉末触手生凉，一种阴冷的寒意，仿佛能顺着她的指尖，一首钻进骨髓里。
她的心，瞬间沉入了万丈深渊。
她抬起头，目光扫过梳妆台上的其他几盒一模一样的香粉。
这些都是内务府按例每季度送来的，林贵人己经用了整整两年。
两年。
这个时间，足以让那无形的毒，在不知不觉中，彻底侵蚀掉一个女子最珍贵的根本。
这是何等阴险，何等恶毒的手段。
它不伤人性命，却能在一个妃嫔最引以为傲的根基上，挖出一个永远无法弥补的深坑。
沈沁瑶的后背，窜起一阵彻骨的寒意。
她缓缓地合上盒盖，将那只精美绝伦的螺钿盒子，放回了原处。
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变化，平静得如同一潭深水。
她不能声张。
在没有找到确凿的证据之前，任何的声张，都只会打草惊蛇，甚至会引火烧身。
她将所有的惊涛骇浪，都死死地压在了心底。
她继续整理着其他的物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是她的目光，在不经意间，变得愈发沉静，愈发幽深。
傍晚时分，林贵人午睡醒来，正坐在镜前由宫女为她梳理长发。
沈沁瑶端着一碗刚炖好的燕窝，走了进来。
“贵人。”
她将燕窝放在小几上，然后走到梳妆台前，自然而然地拿起了那盒螺钿香粉。
“今日天气有些潮湿，奴婢方才整理的时候，发现这香粉似乎有些结块了。”
她的声音温和而平稳，听不出任何异样。
“这香粉若是受了潮，粉质便不匀了，上在脸上，怕是会堵塞肌肤，反而不美。”
林贵人正对着镜子端详自己的容颜，闻言，下意识地蹙了蹙眉。
“是吗。”
她随口应了一句。
对于女子来说，容貌是头等大事。
沈沁瑶的话，正好说在了她最在意的地方。
沈沁瑶打开盒盖，用银勺轻轻拨弄了一下里面的粉末，将其中的一些微小结块展示给林贵人看。
“贵人您瞧。”
“虽说不甚要紧，但到底是不如新开的用着舒心。”
“依奴婢看，不如将这些旧的都换了吧，免得占地方，也省得下次宫女们不小心拿错了。”
她的提议，听起来合情合理，处处都是在为主子着想。
林贵人并未多想。
“也好，这点小事，你看着办就是了。”
她挥了挥手，示意她自行处置。
“谢贵人。”
沈沁瑶福了福身子，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无人察觉的锐利光芒。
她立刻叫来了云岫和几名小宫女。
“贵人吩咐了，这些旧的香粉都不要了。”
“你们去将库房里，还有各处妆匣里所有这个样式的香粉盒子，都找出来，一并送到我这里来。”
她的语气不容置疑。
云岫虽然有些诧异，但见是贵人的意思，也不敢多问，立刻便带人去办了。
不一会儿，七八个一模一样的螺钿盒子，便都整整齐齐地摆在了沈沁瑶的面前。
有的是满的，有的是用了一半的，还有的只剩下了一个底。
沈沁瑶当着众人的面，将所有盒子里的香粉，都倒在了一张废旧的草纸上。
然后，她将那些混杂着毒药的粉末，小心地包裹起来。
她没有将它扔掉，也没有将它掩埋。
她端着那个纸包，径首走到了殿内的炭火盆边。
她亲手将那个纸包，投进了熊熊燃烧的炭火之中。
白色的粉末遇上炙热的火焰，瞬间升腾起一股带着异香的青烟，随即化为乌有，再也找不到一丝痕迹。
做完这一切，她才仿佛松了一口气。
深夜，沈沁瑶独自坐在自己房间的灯下。
白日里的那股阴冷寒意，似乎还残留在她的指尖。
她摊开手掌，在她的指甲缝里，还残留着一点点白色的粉末。
那是她白天“不小心”沾上的。
她用一根细细的银针，将那点粉末挑了出来，放在一张干净的白纸上。
烛光下，那点粉末显得格外刺眼。
她想起林贵人时常抱怨自己手脚冰凉，想起她每个月的月信，总是来得不甚规律。
从前，所有人都只当是宫中女子思虑过重，体质虚寒的常见之症。
如今想来，桩桩件件，都像是被一张无形的黑手，在暗中操控着。
这后宫，果然是一座不见刀光剑影，却处处都是埋骨之地的修罗场。
争斗，不仅仅是在御前的争宠，不仅仅是言语上的机锋。
它己经渗透到了日常的每一个细节里。
一盒香粉，一盏清茶，一件衣裳，一炉熏香。
任何一样看似寻常的东西，都有可能成为最致命的武器。
在这里，想要活下去，不仅需要聪明，需要谨慎，更需要一双能看透所有伪装的眼睛。
沈沁瑶看着烛火中跳动的灯花，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她将那张包着粉末的白纸，小心翼翼地折好，藏进了自己最贴身的夹层里。
这是证据。
也是一个警钟，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在这深宫之中，她走的每一步，都必须如履薄冰。
(http://www.220book.com/book/VSZ5/)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