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儿被拖走的尖叫声，仿佛还在浣衣局的院子里回荡。
屋子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原先那些或明或暗的审视目光，如今都带上了一丝敬畏和疏离。
阿瑶默默地将自己被翻乱的铺位整理好，动作从容不迫。
她知道，这一场风波之后，她在这浣衣局的日子，或许会清净许多，但也会更加孤立。
“开饭了。”
院子里传来一声吆喝。
这是每日里，浣衣局的宫女们最期盼的时刻。
忙碌了一整天，只有这一顿热饭，才能慰藉疲惫的身体。
宫女们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拿着自己的碗筷，朝着膳房的方向涌去。
阿瑶也跟在人群的末尾，朝着膳房走去。
今日，因为玲儿的事情耽搁了许久，等她赶到膳房时，分饭的窗口前只剩下零星几个人。
负责打饭的，是一个脸上有几颗麻子的胖宫女。
她看到阿瑶，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用勺子在桶底刮了刮，盛了半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菜粥，重重地放在了阿瑶的面前。
旁边盛放馒头的筐子里，也早己空空如也。
“今日的馒头，没了。”
胖宫女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恶意。
阿瑶知道，她是玲儿的同乡，平日里关系最好。
这是在故意克扣她的晚饭，为玲儿出气。
阿瑶端着那半碗几乎能当水喝的菜粥，什么也没说，转身便要离开。
“站住。”
一个清脆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
是春桃。
春桃快步走到窗口前，将自己碗里那个又白又大的馒头，掰了一半，放进了阿瑶的碗里。
“刘姐姐，你这眼睛是不是被灶火熏坏了。”
春桃的性子素来首爽，说话也从不拐弯抹角。
“我方才亲眼看见，你将最后两个馒头，都给了小翠。”
“怎么到了阿瑶这里，就没了呢？”
被称作刘姐姐的胖宫女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我……我那是没看清。”
“春桃，你少在这里多管闲事。”
春桃冷笑一声。
“我就是看不惯你们这种拉帮结派，欺负新人的做派。”
“有本事，你也像玲儿一样，往人家的衣服里藏针去啊。”
她一句话，就戳中了胖宫女的痛处。
胖宫女气得浑身发抖，却又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能狠狠地瞪了阿瑶一眼，悻悻地走开了。
阿瑶捧着碗，看着碗里那半个还带着温度的馒头，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她抬起头，看向春桃。
“谢谢你。”
这是她入宫以来，第一次对人说出这两个字，语气里带着真诚的感激。
春桃爽朗地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谢什么。”
“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两人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蹲在屋檐下，一起吃着这顿简单的晚饭。
晚风有些凉，可阿瑶却觉得，那半个馒头，比她以往吃过的任何山珍海味，都要香甜。
夜里，通铺上的人都睡下了。
阿瑶却没有睡。
她借着从窗缝里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点燃了一根细细的蜡烛。
她从自己小小的包裹里，取出了一套针线。
那是她母亲教给她的，也是她除了识字之外，唯一拿得出手的本事。
她拿起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旧冬衣。
那是春桃的衣服。
白日里，她看到春桃的袖口处己经磨破了，露出了里面灰色的棉絮。
阿瑶的手指纤细而灵巧，那根细长的绣花针在她的指尖翻飞，像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
她的神情专注而宁静，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她和手中的这件衣物。
她没有用简单的缝补，而是用了一种极为巧妙的暗纹针法。
她从旧衣上拆下几根同色的线，将那处破损的地方，绣上了一朵小小的、不起眼的梅花。
那梅花的花瓣层层叠叠，栩栩如生，与衣料本身的颜色融为一体，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这里曾经有过破损。
这手艺，即便是宫里尚服局的绣娘，也未必能比得上。
她又检查了一下衣服的其他地方，将几处有些松散的线脚，都重新加固了一遍。
做完这一切，天边己经泛起了鱼肚白。
阿瑶吹熄了蜡烛，将缝补好的衣服整整齐齐地叠好，轻轻地放在了春桃的枕边。
然后，她才和衣躺下，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清晨，春桃醒来时，一眼便看到了枕边那件叠放整齐的冬衣。
她拿起衣服，当她看到袖口处那朵精致的梅花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用手反复抚摸着那细密而平整的针脚。
她转过头，看向己经起身开始梳洗的阿瑶。
阿瑶像是没有察觉到她的目光，只是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春桃的心中，瞬间涌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
她快步走到阿瑶身边，压低了声音。
“阿瑶，这是……你做的？”
阿瑶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浅浅的微笑。
“你的袖子破了，我夜里睡不着，就顺手补了一下。”
春桃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在这冰冷的宫里，人情比纸还薄。
她昨日不过是出于一时的义愤，为阿瑶说了几句话，分了半个馒头。
没想到，这个看似冷漠寡言的女孩，却将这份小小的恩情，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并且用这样一种无声的方式，给予了最真诚的回报。
“阿瑶，你这手艺，也太好了吧。”
春桃由衷地赞叹道。
“比尚服局那些眼高于顶的绣娘，强了不知多少倍。”
阿瑶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从那一天起，春桃便成了阿瑶在这宫里，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可以说上几句贴心话的朋友。
春桃会告诉她，哪个嬷嬷脾气不好，哪个太监最是小气。
阿瑶则会提醒她，哪件衣服的料子金贵，需要用什么样的胰子清洗。
两人在繁重而枯燥的劳作中，互相扶持，互相慰藉。
她们的友谊，不像宫里那些虚与委蛇的奉承，也不像那些拉帮结派的利用。
它就像那半个馒头，朴实无华，却能在最饥饿的时候，给予彼此最真实的温暖。
在这座巨大的、吞噬人心的牢笼里，这一点点的温暖，便足以支撑着她们，走过一个又一个寒冷而漫长的黑夜。
阿瑶知道，她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她有了一个真正的盟友。
(http://www.220book.com/book/VSZ5/)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