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看着她紧绷的侧脸，语气缓和了些，手一指灯楼道：
“秦将军，你看那盏‘将军斩敌’灯，画得可像你？”
秦英抬头望去，只见一盏巨大的宫灯上，绘着她在边疆挥刀斩敌的画面，铠甲的纹路、弯刀的寒光都栩栩如生。
只是这盏灯下百姓聚集的并不多，百姓聚集最多的，反而是它旁边的那一盏。
秦英看了旁边那盏“出嫁图”一眼，没有回话。
见秦英没有把话题转过去，慕容衍的神色暗了暗。
但他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走到了花灯摊边。
回忆起了往昔。
“秦英。”
皇帝的声音忽然轻了些，唤起了她的名字，语气格外的柔和。
“你还记得咱们十年前，第一次出宫看花灯吗？
那时我们都还小，也没有现在的君臣之别，只是玩伴。
朕嫌宫里无趣，偷偷带你出来，在东市买了盏兔子灯，而你选了盏画着猛虎的灯。
结果走到桥边，你那盏猛虎灯被风吹得烧了角，你却说‘猛虎断角，更显威风’。”
秦英闻言一怔，十年前宫中侍卫的记忆，尘封心底多年。
平日里被裹得严实，此刻被皇帝一句提起，竟瞬间鲜活起来。
那时的她因武艺出众被选到慕容衍身边，她谨慎万分，总怕失了礼数。
反倒是慕容衍淘气不己，总是能惹出各种各样的乱子，让她好一通收拾。
灯会那天，慕容衍还拉着她想偷溜出来，说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现在想来那些荒唐事，还有些忍俊不禁。
“臣…记得。”
秦英回话，语气里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软。
“那日陛下还买了糖炒栗子，臣剥了壳递给您，沾了满手糖霜。
您还笑臣‘剥壳比握刀利索’。”
慕容衍忍不住笑出声，转过身来望向秦英，眼底里还带着回忆的暖意。
他目光落在秦英肩头，手掌比划了一下高低，才缓缓道：
“时间过得真快，当年你总跟在朕身后，说要‘护我周全’。
如今你成了镇国将军，护的是大夏万里江山的周全。
可朕最频繁想起的，还是那年灯会上，你替朕挡下拥挤的人群，把两盏灯护在怀里的模样。
只可惜，我们最后没能成功捞到一盏属于自己的灯。”
秦英垂眸，喉间微微发紧。
那年灯会，不仅是慕容衍的第一次灯会，同时也是她的。
她的目光所及之处，全都是没见过的新奇玩意，繁华的很。
不仅是慕容衍开心，她也开心，然后两人，还一起去河边放了花灯…
虽然刚把花灯放进河里，他们就立马被宫里的人发现，抓了回去。
事后，她便因为看护不严的罪责，替慕容衍挨了西十大板，接着被贬至军中…
“陛下还记得这些小事，臣…惶恐。”
秦英的声音低了些。
而慕容衍却是目光灼灼的看向她。
“转眼间，你从一个小侍卫，成了守护大启北境的镇国将军。
朕也从皇子，成了这大启的天子。
当年你说要护朕一世安稳，如今你做到了。
可朕却觉得，还欠你些什么。”
秦英心中一紧，觉得皇帝话里有话，只能继续低声道：
“臣为国效力，为陛下分忧，是分内之事，不敢求陛下回报。”
“回报？”
慕容衍笑了笑，手似乎是想抚上秦英的肩膀。
“朕想给你的，从来不是寻常的赏赐。
你看这灯楼，这灯会，看似繁华，可朕知道，这繁华背后，是你在北境浴血奋战换来的。
这些年，你替朕守着江山，替朕护着百姓，可朕却连一个能让你安心停靠的地方，都没给你…
现在战事平定，大夏不需要你了，但朕，却需…”
慕容衍的手摸了个空，眼里闪过一丝错愕。
秦英面上平静，心里却也是有些疑惑。
不知为何，最近她总是隐隐约约，在梦里闪过一些片段。
而今日看见慕容衍，她也莫名其妙的，感觉有些抵触。
秦英以为，慕容衍这次，可能要发怒了。
但是慕容衍却只是静静的收回了手，也没再继续刚才的话题。
只是抱歉一笑，道：
“是我唐突了。”
这让秦英心里，还有些莫名的愧疚。
毕竟对方，可是一国之君啊…
她觉得接下来慕容衍，即使要邀请她重放花灯，她也不应该拒绝了。
谁知慕容衍并没有在花灯小摊，买些什么。
两人一路慢慢的走着，离开了花灯街，走到了一条偏僻清冷的河边。
秦英环顾周围，这条河水位很低，并不是今年放灯的首选地点。
不过，却好像有些熟悉。
正当秦英思索之时，慕容衍却停下了脚步，目光深邃的凝望着秦英：
“这是我们当年放花灯的那条河，当年我们正准备去捞灯，结果却被打断，没能如愿。
今日…你愿意陪朕一起，达成当年未达成的遗憾吗？”
此时，远处的河上游竟真的缓缓飘下来了两盏灯，好似当年放出去的两盏灯。
如今又回来了。
秦英的心微微一震，似有触动。
而慕容衍眉头微皱，心想自己叫太监放置花灯的时间应该更晚一些才对，叫他好些台词都没说出来。
比如“朕要的不是‘随行护驾’的将军，而是能陪朕一起看灯、一起放灯的人。”
比如“能懂朕的疲惫、朕的忧心，能懂朕当年灯会遗憾的人，只有你。”
比如“秦英，你愿意…不再做朕的将军，而是做朕的皇后，陪朕一起放往后每年的花灯吗？”
不过不管了。
看秦英此时的反应，效果应该也不错。
那两个不听话的太监，等会乱棍打死就好。
“陛下既有兴致，臣便陪陛下捞一次灯。”
秦英轻声应道，一点脚、一飞身，便到河面上取回了两盏灯。
所有放入河中的花灯，照规定都是素白的灯面，浅粉的荷花纹，连灯柄上挂的红绳都长短相仿。
但慕容衍特意规划了灯会布局，这条河边没有任何摊位，冷冷清清，因此不会有别人前来放灯。
慕容衍强压着心中的期待，故作随意地笑道：
“看来是上苍都想弥补我们当年的遗憾，快拆开看看，里面写了些什么。”
他暗自想着，当年放出去的两盏灯，后来都被皇宫的人回收了。
因为天家的笔迹不能外泄。
他如今特意看了那两盏灯里面的纸条内容，确保秦英的愿望还是当年那个。
而自己的愿望则新写一张，纸张做旧。
写的是“好想年年和秦英出去看花灯”，就不信秦英不感动。
他暗自注意着秦英的神色，准备等她看完字条，就顺势把那些台词说出口。
而秦英依言解开灯绳，从灯芯旁摸出张皱巴巴的纸条，展开一看。
神色也确实瞬间变了，只是，怎么显得有些古怪？
不是感动的模样？
秦英放下了手中这盏，又打开了另外一盏，然后…神色更古怪了？
慕容衍正暗自疑惑时，河上却忽然星星点点，那是更多的花灯涌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
慕容衍睁大双眼，心叫不好，赶紧拿过这两盏花灯的字条一看。
只见上面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求老天快点排到我，好想吃！”
末尾还画了个流着口水的小人，墨痕未干，显然是今日刚写的。
慕容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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