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愣住了。陶莉莉看着手里的录音带，又看了看观众席上林晓冉递来的鼓励眼神，突然撕掉翠喜的台词页。当她用县城剧团的腔调念出 “太阳升起来了，黑暗留在后面” 时，落地镜里的五个影子突然重叠在一起，像朵骤然绽放的花。
江若彤蹲在地上捂着脸哭，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苏曼琪把那件划坏的旗袍往她身上披，金线在泪水中闪着光。方晴悄悄把掉了跟的高跟鞋塞进道具箱，锦盒里的水钻在热水浸泡下，露出里面生锈的铁皮 —— 原来所谓的贵重头面，不过是层镀金的壳子。
秦老师突然咳嗽起来，从怀里掏出个小药瓶，倒出几粒白色药片。陶莉莉看见药瓶标签上的名字，和父亲常年吃的那种一模一样。老头把药片塞进嘴里，喝了口缸子里的水：“记住了，舞台上的光再亮，也照不亮心里的脏东西。”
观众席的槐树叶不知什么时候飘了进来，落在陶莉莉的剧本上。她突然想起苏曼琪缝旗袍时落下的那片玉兰花花瓣，此刻正粘在江若彤的泪痕上，像颗被泪水泡软的心。
侧门的金链子男人早就没了踪影，地上的青瓷碎片却拼出个奇怪的形状 —— 像秦老师中山装领口的五角星，又像苏曼琪银锁上的 “八一” 字样。林晓冉把布娃娃的纽扣眼睛抠下来，塞进陶莉莉手里：“这个给你，能辟邪。”
夕阳透过排练场的窗户，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斑。陶莉莉把纽扣别在旗袍领口，突然发现五个女孩的影子在镜中手拉着手，像小时候在县城剧团排演《天仙配》时那样。而那半块绿豆糕的油纸包，在口袋里慢慢凉透，留下圈淡淡的油印，像个无人知晓的承诺。
幕布缓缓降下时，陶莉莉听见方晴在哼县城剧团的调子，江若彤跟着打拍子，苏曼琪的针穿过旗袍裂口，发出 “沙沙” 的轻响，像在缝合道看不见的裂痕。林晓冉抱着没了眼睛的布娃娃，在观众席第一排摆了五把椅子，每把椅子上都放着片槐树叶。
窗外的槐树林里，不知谁在吹口琴，调子是《天仙配》里的 “夫妻双双把家还”。
——
道具室的木门在身后 “吱呀” 一声合上，陶莉莉后背的冷汗瞬间浸透了旗袍。墙角的穿衣镜蒙着层灰，照出五个女孩各异的神情 —— 江若彤正用手帕擦着水钻碎屑，苏曼琪低头缝补旗袍裂口，方晴对着掉跟的高跟鞋发呆，林晓冉把没了眼睛的布娃娃摆在工具箱上。
“秦老师为什么让你演陈白露？” 江若彤突然把帕子往桌上一拍，银粉簌簌落在陶莉莉的剧本上。她的指甲在刚才的争执中劈了道口子，血珠滴在白色纱裙上，像朵突兀的红梅，“就凭你那口县城腔调？”
陶莉莉攥着领口的纽扣没说话。纽扣边缘被体温焐得发烫，上面还留着林晓冉的指温。她突然想起父亲说过的话：“唱戏的嗓子有高低，但骨头得一样硬。” 此刻绿豆糕的油印在口袋里硌着，像块提醒她来路的印章。
苏曼琪的针线穿过绸缎的声音突然停了。她把旗袍往衣架上一挂，金线在阴影里蜿蜒成奇怪的形状：“我明天去话剧社排练。” 女孩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这里的事，跟我没关系了。”
“你想退出？” 方晴猛地抬起头，旗袍开叉处的淤青在窗口漏进的光线下格外刺眼，“别忘了，当初是你说要一起把戏排好的！” 她突然抓起锦盒摔在地上，生锈的铁皮弹起时，露出里面藏着的张小纸条 —— 上面用口红写着 “刘老板的饭局，明晚八点”。
林晓冉突然把布娃娃抱在怀里，纽扣眼睛的位置对着纸条：“王制片又来催了？” 女孩从娃娃肚子里掏出个小小的录音笔，是昨天那个磁带的升级版，“他让你把这个交给苏曼琪。”
苏曼琪的脸瞬间白了。她后退时撞到堆旧戏服，一件绣着 “贵妃醉酒” 字样的蟒袍轰然倒塌，露出里面藏着的酒瓶 —— 瓶身上的标签己经泛黄，印着 “1978” 的字样，和秦老师搪瓷缸子底部的年份一模一样。
“这是什么？” 陶莉莉捡起酒瓶，塞子一拔，一股浓郁的酒气混着霉味涌出来。瓶底沉着张照片，年轻的秦老师和个穿军装的女人碰杯，女人领口的玉兰花徽章在闪光灯下亮得惊人。
江若彤突然抢过酒瓶，对着瓶口猛灌了一大口，辛辣的液体顺着嘴角流下，在脖子上冲出条蜿蜒的红痕：“我爸就是喝这种酒喝垮的。” 她的声音发颤，“他以前是八一厂的灯光师，为了给我攒学费，替人背了偷税的黑锅……”
这句话像道惊雷在道具室炸响。苏曼琪的手指死死抠着旗袍领口的金线，后颈的疤痕在灯光下突突首跳：“你爸是不是叫江卫国？” 女孩突然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个工作证，照片上的男人和江若彤有七分像，姓名栏里的字迹被水浸得模糊，却能看清 “灯光组” 三个字。
江若彤的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陶莉莉这才发现，苏曼琪工作证夹层里还藏着半张药费单，上面的名字是 “苏玉兰”，病症一栏写着 “精神分裂”，日期正好是十年前的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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