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把手机壁纸调回默认界面，指尖在屏幕上停顿片刻，才轻轻放回包里。
傍晚的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动了桌角的一张导览册。她顺手拿起来，是美术馆发的新人资料，纸页边缘被她捏得微微卷起。她没察觉，只是将它塞进背包，准备明天上班用。
第二天一早，她比平时多花了几分钟整理仪容。制服熨得平整，发尾也仔细夹好。她不想再出任何差错。
美术馆的展厅安静，光线柔和。她站在一幅水彩前，正为几位参观者讲解创作背景，声音平稳清晰。那是一位年轻画家的作品，描绘的是城市清晨的街角，阳光斜照在便利店门口，一个女孩提着早餐袋走向公交站。
讲解结束，她正准备带人前往下一展区，一位中年男人突然抬高声音：“这画根本看不出主题，你们这些导览员是不是背几句稿子就上岗？”
苏晚转过身，看见他眉头紧锁，手里捏着导览册，指节泛白。
“先生，这幅画的重点在于日常中的静谧感，”她尽量放慢语速，“画家想表达的是——”
“别给我讲这些虚的。”男人打断她，“我花钱来看展览，不是听你念说明书。你们这种临时工，懂什么艺术？”
周围的人陆续停下脚步，有人低头避开视线，也有人悄悄掏出手机拍摄。苏晚感到脸颊发烫，但她没有退后，只是重新开口：“如果您有具体疑问，我可以为您详细说明。”
“说明？你连画都读不懂，还说明？”男人冷笑一声，转头看向值班主管，“你们馆招人不看专业背景的吗？”
主管匆匆赶来，看了看时间，只对苏晚说了一句：“别影响其他观众，先带他们去下一个厅。”
她点头，喉咙发紧，带着团队默默离开。首到走进空下来的休息区，她才终于停下脚步。导览册被她攥在手里，边缘己经皱成一团。她坐在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着纸角，一遍又一遍，试图把褶皱抚平。
下班前，她去归还工作牌。路过洗手间时，她站在镜子前看了自己很久。妆没花，表情也没变，可她总觉得，刚才那几句话像钉子一样，扎进了心里。
回到家，她把包轻轻放在玄关柜上，动作很轻，仿佛怕惊扰什么。她没开灯，径首走向画架，想把昨天那幅修复好的画再检查一遍。手指刚碰到画袋拉链，身后传来声音。
“你今天没吃午饭。”
她一怔，回头看见陆知珩站在客厅与走廊的交界处，手里拿着一杯水。
“你怎么知道？”她下意识问。
“你早上出门时说要带三明治。”他走近两步，“现在包里还留着包装纸。”
她低头看去，果然，透明袋的一角从侧袋露了出来，三明治还完好无损装在袋子里。
“我……忘了。”她说。
他没再追问，只是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她手里紧握的导览册。纸张边缘的褶皱太明显，明显不是正常使用会有的痕迹。
“书房灯亮着，”他顿了顿，“要不要进来坐会儿？”
她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书房的灯是暖黄色的，照在书桌一角的笔记本上。她注意到那页纸上有几行字，像是随手记下的条目，标题写着“客户投诉处理流程”。她没细看，只是在他示意下，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今天在美术馆，发生什么了？”他问，声音很平，没有压迫感。
她沉默了几秒，才开口：“有个参观者……觉得我讲解不到位，说我根本不专业。”
“然后呢？”
“我解释了，但他不听。主管也没帮我。”她声音低下去，“他说我是临时工，不配站在这里。”
陆知珩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是不是……我真的不够好？”她终于问出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如果我再专业一点，再自信一点，是不是就不会被这样对待？”
“你觉得他说得对吗？”他反问。
她摇头：“我知道我没做错。可我还是……很难受。”
“那就不对。”他说，“难受不是因为你错了，是因为你在乎这份工作。不是软弱，是认真。”
她抬起头，看着他。
“你不需要为所有人的评价负责。”他继续说，“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可以请主管出面协调。规则存在的意义，就是保护该被保护的人。”
她点点头，手指慢慢松开了那张导览册。
“可我还是怕。”她低声说，“怕下次还会有人这样说我，怕我站在这里，其实根本不该属于这里。”
“你属于哪里，不是由一句话决定的。”他语气依旧平静，“是你每天站在这里，一次又一次讲解，一笔一笔画画，一点一点坚持下来的。”
她没再说话，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双手昨天还在颤抖，现在却渐渐稳了下来。
“你不需要一个人扛所有事。”他说，“也不是所有事，都得靠自己撑过去。”
她忽然想起昨天在画室，他蹲在她身边，手覆在她手上，带着她一笔一笔改画。那时候他也没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让她知道，她不是一个人。
“谢谢你。”她轻声说。
他起身，从书柜里拿出一瓶新的丙烯颜料，递给她：“深蓝，你常用的那款。昨天用完了。”
她接过，指尖碰到瓶身，温温的，像是被他握了一会儿。
“我昨天……翻了翻美术馆的排班表。”他随口说，“下周三你值早班，七点到岗。门口早餐摊八点才开，我让司机顺路捎点热食过来。”
她一愣：“你怎么知道……”
“你上周三迟到五分钟，因为等早餐。”他淡淡道，“我说过，别一个人扛。”
她握着颜料瓶，没再推辞。
“那……谢谢你。”她说。
他点头，转身去关台灯。就在灯光熄灭前的一瞬，她看见他右手虎口处那道浅疤，在暖光下格外清晰。她记得昨天在画室就注意到了，像是长期握笔留下的痕迹。
她没问，只是默默记下。
走出书房时，她回头看了一眼。桌上的笔记本还摊开着，那页“客户投诉处理流程”没被合上。她没去翻，只是轻轻带上了门。
回到房间，她把导览册拿出来，放在台灯下。纸页己经皱了，但她这次没有急着抚平。她只是用指尖轻轻压了压一角，然后将它放进包的最里层。
她打开手机，壁纸还是昨日设置的那张相片。她盯着看了几秒，手指轻轻抚上相片中陆知珩的位置，想着这段时间与他相处的点滴，心中对他又多了些依恋。
她把手机放在床头，躺下时，看见隔壁书房的灯还亮着。灯光从门缝下透出来，在地板上划出一道细长的光痕。
她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出他说的那句话：“不是软弱，是你还想认真对待每一份工作。”
窗外风声轻缓，吹动窗帘一角。她呼吸慢慢平稳下来，手指不再颤抖。
第二天清晨，她比平时早十分钟出门。背包拉链拉得严实，导览册平整地躺在最上层。经过小区门口时，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下，车窗降下，司机递出一份热腾腾的早餐袋。
她接过，道谢，继续往前走。
美术馆的大门在晨光中缓缓开启。她站在台阶前，深吸一口气，抬脚走了进去。
展厅里，第一缕阳光照在昨夜那幅水彩上，便利店门口的女孩提着早餐，走向公交站。
苏晚站在画前，轻轻整理了一下制服领口。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很轻，停在她两步之外。
她没回头，但知道是谁。
那人没说话，只是静静站着，像一道无声的支撑。
她抬起手，指向画中女孩的背影，声音清晰平稳：“这幅画的名字叫《出发》，画家想表达的，是每一个平凡清晨里，我们对生活的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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