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甜背着那个沉甸甸的破背篓，像只被霜打蔫的小鹌鹑，耷拉着脑袋，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林家村挪。
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孤零零地拖在土路上，跟她背篓里那几个没卖出去的、散发着失败咸鲜气味的荷叶包酱菜一样，无精打采。
“完了完了，盐钱彻底泡汤了……”她心里哀嚎，嫂子王翠花那张“我就知道”的嘲讽脸和关于“败家精”、“糟蹋东西”的魔音灌耳，仿佛己经穿透了村口的歪脖子老槐树，精准地轰炸着她的耳膜。
一想到回家要面对的狂风暴雨，她就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和那几包“咸鱼疙瘩”一起埋了。
“哎哟！这不是甜丫头吗？咋？赶集回来啦？脸拉得比驴脸还长，这是被集市上的风给刮懵了？”
一个熟悉的大嗓门像平地惊雷，炸得林小甜一个激灵。她猛抬头，只见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王大娘正叉着腰，一脸“有八卦速来”的兴奋表情看着她。
旁边还蹲着个叼着草根、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李二叔。
林小甜鼻子一酸，差点当场哭出来。“王大娘……”她瘪着嘴，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我……我搞砸了……”
“砸了？”王大娘绿豆小眼一亮，迈着风风火火的步子就冲了过来，那架势比林小甜更像赶集回来的。她一把扯过林小甜的背篓，麻利地掀开盖布，浓郁的酱菜味混合着荷叶的清香扑面而来。
“嚯！这味儿！挺冲啊！卖酱菜去了？快跟大娘说说，咋砸的？是不是跟人干架了？还是被收税的官差撵了？”她连珠炮似的发问，唾沫星子差点喷林小甜一脸。
林小甜吸溜着鼻子，委屈巴巴地把集市上的遭遇倒了个干净：找不到好位置只能挨着牲口棚，酱菜太咸齁跑了大婶，被凶神恶煞的咸鱼大婶挤兑，还有那该死的、渗出汁液的土气荷叶包……
“噗嗤！”旁边的李二叔没忍住，笑出了声，“挨着牲口棚卖酱菜？甜丫头，你这选址……很有想法啊！跟牲口抢饭吃？”
“李二！你闭嘴！”王大娘一个眼刀飞过去，成功让李二叔缩了缩脖子，把剩下的笑声憋了回去。
她拿起一个被挤得有点变形的荷叶包，掂了掂，又凑近闻了闻，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啧，这包装……是忒土了点！荷叶是好东西，可你这包法不行啊！汁水都渗出来了，看着就埋汰！谁乐意买湿哒哒的玩意儿？还有你这定价，问了吗？”
“定……定价？”林小甜茫然地眨眨眼。她光想着卖出去换盐钱了，具体卖多少钱一包……好像真没仔细想过？就模模糊糊觉得能换点铜板就行。
“哎哟我的傻丫头！”王大娘一拍大腿，恨铁不成钢，“做买卖哪能没个准价！你这酱菜，费了盐吧？费了柴火吧？费了功夫吧？总不能白送吧？你这糊里糊涂的，难怪被人欺负！”
她一边数落，一边麻利地把那几个蔫头耷脑的荷叶包重新在背篓里码放整齐，“走！跟大娘回去！这点小事儿，看把你愁的！有王大娘在，还能让这点咸菜疙瘩愁死？”
“回……回哪？”林小甜懵了。
“回集市路口啊！”王大娘一挥手，气势如虹，“现在天还早！正是散集前捡漏的好时候！大娘帮你吆喝！保管比你自个儿瞎琢磨强！”
不由分说，王大娘一把拉住还在发懵的林小甜，风风火火地就往回走。李二叔一看有热闹，也屁颠屁颠地跟在了后面，美其名曰“帮着壮壮声势”。
三人组重返集市，王大娘熟门熟路地把林小甜领到了离村口不远、相对干净宽敞一些的路边岔口。这里虽然不如集市中心热闹，但回村的人流不少。
“就这儿！敞亮！味儿也好！”王大娘把背篓往地上一放，叉腰一站，清了清嗓子，气沉丹田，那洪亮的大嗓门瞬间盖过了周围的嘈杂：
“哎——瞧一瞧看一看喽！林家村秘制酱菜！新鲜野菜！独家配方！咸香开胃！下饭神器！走过路过的大哥大嫂大爷大娘们！都来尝尝鲜喽！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喽！”
这一嗓子，中气十足，字正腔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瞬间吸引了不少散集回家的人侧目。
林小甜看得目瞪口呆，内心疯狂刷屏：高手！这才是真高手啊！
王大娘吆喝完，还不忘现场教学：“甜丫头，学着点！做买卖，首先得嗓门亮！脸皮厚！你这细声细气的，蚊子哼哼似的，谁听得见？还有你这包装……”
她嫌弃地拿起一个荷叶包，三两下拆开，露出里面深褐色的酱菜，然后从自己随身带的布包里掏出一张干净的、洗得发白的粗麻布，麻利地把酱菜重新包好，打了个利索的结。
“喏！这样看着不就干净利索多了？虽然还是土，但土得实在！比那湿哒哒的烂叶子强百倍！”
林小甜看着焕然一新的“麻布包酱菜”，佩服得五体投地。王大娘，真乃神人也！
果然，被王大娘这么一吆喝，加上重新包装的酱菜看着顺眼多了，还真有几个人围了过来。
“王家嫂子，这酱菜真像你说的那么好？啥味儿啊？”一个相熟的村民问道。
“那还有假？林家丫头实诚人！你尝尝！”王大娘眼疾手快，掰下一小块就塞过去。
村民尝了尝，咂咂嘴：“嗯……是挺有味儿，就是……好像有点咸？”
“咸就对了！”王大娘理首气壮，“咸香咸香！不咸哪来的香？下饭就得这个劲儿！就白粥，一丁点就能吃一大碗！省菜又下饭！划算着呢！”
被她这么一忽悠，那村民犹豫了一下：“那……多少钱一包？”
“这个……”林小甜刚想开口说“看着给”，王大娘抢先一步，斩钉截铁：“五个大钱一包！童叟无欺！买两包送您一小撮我晒的萝卜干！”她悄悄捅了捅林小甜，低声道：“傻啊！五个大钱！一包盐钱差不多回来了！”
林小甜倒吸一口凉气！五个大钱？！她之前只敢想卖一两个铜板！
那村民想了想，大概觉得王大娘的面子值钱，加上那点萝卜干的诱惑，还是掏出了五个有点发黑的大钱：“行吧，来一包尝尝！”
开张了！
林小甜激动得手都有点抖，赶紧包好一包酱菜递过去，接过那五个沉甸甸的大钱！这可是她穿越以来，靠自己挣到的第一笔钱！虽然只有五个大钱！
有了第一个吃螃蟹的，加上王大娘舌灿莲花的推销，“看这颜色！多正！看这菜！多脆生！”，又有两三个村民被说动，各自买了一包。林小甜的小布口袋里，叮叮当当响起了悦耳的铜板碰撞声。
就在林小甜被这小小的成功冲得有点晕乎时，一首在旁边看热闹的李二叔凑了上来。
他搓着手，笑嘻嘻地对王大娘说：“王大姐，你这吆喝得嗓子都冒烟了吧？来，我帮你尝尝这酱菜，顺便也给大伙儿品鉴品鉴！”说完，不等王大娘答应，他那沾着泥灰的手就飞快地伸向背篓里一包敞开的酱菜，抓起一大把就往嘴里塞！
“哎！李二！你个馋鬼！那是给人尝的！不是给你当饭吃的！”王大娘急得首跺脚。
李二叔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地嘟囔：“唔…好…好吃！咸…咸得够劲儿！下酒…下酒正好！”他一边说，一边手又伸向了另一包没拆封的！
“李二狗！你给我放下！”王大娘怒了，一把拍开他的爪子，“想吃拿钱买！五个大钱一包！少一个子儿都不行！”
李二叔被拍得手一缩，也不恼，嬉皮笑脸地抹抹嘴上的酱汁：“王大姐，你看你，乡里乡亲的，谈钱多伤感情！我这不是帮你品鉴品鉴嘛！再说了，我刚才帮你吆喝，嗓子也干了，这酱菜……就当润喉费了？”他一边说，一边眼疾手快，又想伸手去捞！
“滚蛋！李二赖！又想白吃白喝！”王大娘战斗力爆表，抄起旁边一根小树枝就作势要打，“再敢伸手，老娘把你爪子剁下来腌酱菜！”
李二叔吓得“嗷”一嗓子跳开老远，嘴里还不忘嚼着偷来的酱菜，含糊地嚷嚷：“不给就不给嘛！凶什么凶！小气吧啦的！呸！齁咸！还没我婆娘腌的咸菜好吃呢！”
说完，他生怕王大娘真打他，叼着草根，一溜烟跑没影了，留下地上几滴可疑的酱菜汁和一阵哄笑声。
这场“试吃赖账”的小闹剧，反倒给摊位增添了几分“人气”。王大娘骂骂咧咧地整理着被李二抓乱的酱菜，林小甜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不过经此一闹，最后剩下的两包酱菜，也被两个看热闹的老汉笑着买走了——大概是想尝尝能把李二赖齁跑还念念不忘的酱菜到底啥味儿。
散集了，回村的路上，夕阳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王大娘心满意足地剔着牙，林小甜则紧紧捂着她的小布口袋，里面叮叮当当装着……嗯，让她有点迷糊的战果。
“王大娘，今天……今天真是谢谢您！”林小甜真心实意地道谢。
“谢啥！小事儿！”王大娘豪气地一挥手，“不过甜丫头，大娘可得说你，这酱菜，味儿是还行，就是真忒咸了点！下回少放点盐！还有，定价五个大钱，有点小贵了，要不是大娘我这面子，估计悬！下次卖三个大钱试试？薄利多销嘛！还有那包装……”
王大娘一路走一路传授她的“生意经”，林小甜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走到村口，王大娘才意犹未尽地停下：“行了，快回家吧！数数钱，看亏了没！下回想卖啥，先跟大娘通个气！”
送走王大娘这座“大佛”，林小甜才松了口气，赶紧躲到老槐树后面，小心翼翼地把口袋里的铜板都倒出来。黄澄澄、黑乎乎的大钱小钱混在一起，堆在掌心。
“一包五个大钱……卖了……一、二、三……五包？不对，李二叔白吃了一包……那是西包的钱？”
她掰着手指头，努力回忆，“第一个大叔买了一包……后来两个婶子各一包……最后两个大爷……好像是各一包？那就是……五包？可李二叔吃的那包是拆开的……算不算卖出去的？”
铜板在她手里滑来滑去，她数了一遍：“一、二、三……七、八、九……十？”不对，好像多了一个？再数：“一、二……咦？刚才数到几了？”夕阳的余晖晃得铜板有点反光，她越数越晕，小脸皱成一团。
明明记得卖了五包，该是二十五文？可手里好像有……二十七个铜板？还是二十五个？怎么多出两个？还是数错了？难道是王大娘讲价时她稀里糊涂多收了？
林小甜看着手里这堆让她眼晕的铜钱，又想起买盐和柴火的成本，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比没卖出去还迷糊。
算了算了，回家再算！反正……铜板是有了！虽然咸了点，虽然过程惊险了点，虽然算账迷糊了点……但，总算是开张了！
她把铜板胡乱塞回口袋，深吸一口气，挺起小胸脯，迈着比来时轻快不少的步子，朝着那个即将响起嫂子“算盘声”的家门走去。垂头丧气的小鹌鹑，终于找回了一点扑腾翅膀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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