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晒菜”工程在林家小院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在“林老师”一丝不苟的监督和“林学徒”勤勤恳恳的翻动下，几大匾白菜叶在初冬和煦的阳光下，褪去了鲜嫩的水汽，渐渐收缩、变软，显露出一种柔韧的深绿色。
淡淡的、属于干菜的独特清香开始在院子里弥漫，连嫂子王翠花挑剔的目光扫过时，也难得地没有发表“浪费功夫”的言论，反而嘀咕了一句“晒得倒是挺绿”。
这天午后，晒场的白菜暂时不需要频繁翻动，林小甜惦记着堆肥坑需要补充些落叶和腐殖土，便拉着小荷一起，背上小背篓，准备去后山野猪岭转转。铁蛋和妞妞一听要上山，自然像小尾巴一样跟了上来。
野猪岭的深秋，层林尽染。金黄的落叶铺满了林间小路，踩上去沙沙作响。高大的树木枝叶稀疏，露出了更多灰蓝色的天空。空气清冽，带着泥土和枯叶的芬芳。
林小甜的目标是落叶，挥舞着小耙子，专注地收集着那些干燥的、颜色漂亮的叶子。铁蛋和妞妞则在铺满落叶的地上打滚撒欢，笑声在林间回荡。
林小荷安静地跟在后面，目光却不像林小甜那样只盯着地面。她时不时会停下脚步，抬头看看那些光秃秃的树枝，或是低头拨开厚厚的落叶，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小荷姐，找什么呢？”林小甜耙满了一小堆落叶，好奇地问。
“没……没什么，”林小荷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目光，“就是……看看有没有……能吃的野菜……”她习惯性地想证明自己的“有用”。
“哦！”林小甜也没在意，继续她的落叶收集大业。
又走了一段，来到一处向阳的山坡。这里的树木更稀疏一些，坡地上覆盖着厚厚的枯草和落叶。
林小荷的目光忽然被山坡边缘一小片不起眼的枯黄植株吸引住了。那些植株大约半人高，茎秆纤细，大部分叶子己经枯萎凋落，只剩下光秃秃的、带着明显棱角的枝干。
但在一些枝干的顶端，还顽强地挂着几串干瘪的、深褐色的小浆果，像一串串微缩的葡萄干。
林小荷的脚步顿住了。她快步走过去，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拨开覆盖的枯草，仔细查看着那些干枯的植株和枝头的小浆果。
她的手指轻轻拂过那棱角分明的茎秆，又捻起一颗干瘪的浆果，放在鼻尖下嗅了嗅，脸上露出了混合着惊讶和追忆的神情。
“小甜妹妹！”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比平时清晰了许多，“快……快来看这个！”
林小甜闻声跑过来，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啥？一堆枯草？”
“不是枯草！”林小荷难得地语气肯定，她指着那些棱角分明的茎秆，“你看这茎，是方的！还有这叶子脱落的痕迹，是互生的……最重要的是这个！”她把那颗深褐色的小浆果递到林小甜眼前，“这果子！你捏开看看！”
林小甜狐疑地接过那颗干瘪的、毫不起眼的小果子，用指甲小心地掐开。
一抹深邃、浓郁、近乎妖异的靛蓝色汁液，瞬间从破开的果皮里渗了出来！粘在林小甜的指尖上，像一小块凝固的夜空！
“呀！”林小甜吓了一跳，“这……这果子会流血？还是蓝血？！”
“不是血！”林小荷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一种林小甜从未见过的光彩，“这是……这是蓼蓝！也叫蓝草！是……是染布的宝贝！”
“染布？！”林小甜惊得差点跳起来，看着指尖那抹妖异的蓝色，又看看地上那堆枯黄的“杂草”，难以置信，“就这？它能染布？”
“能的！”林小荷用力点头，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我娘……我娘以前就认识！我们家乡……也有人种这个！它的叶子……还有这果子……都能熬出蓝色的染料！书上……书上也有写的！”
她下意识地指向后山的方向，仿佛那半本《齐民要术》就在眼前。
染布！蓝色的染料！林小甜的心脏“砰砰”狂跳起来！她看着林小荷眼中那久违的、属于自信和回忆的光芒，又看看指尖那抹奇异的蓝，一个大胆的念头瞬间冲进脑海：难道……这位表姐，除了腌蛋、晒菜干，还会……染布？！
“小荷姐！你会染布吗？用这个蓝草？”林小甜一把抓住小荷的手，急切地问。
林小荷被问得一愣，眼中的光芒闪烁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染上了一层羞怯和不确定：
“我……我只看我娘做过……很久以前了……记得……记得要把叶子或果子捣碎……泡在水里……发酵……还要加石灰……很……很麻烦的……而且……而且会弄脏布……”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显然是想起了草木灰咸蛋的“惨案”，生怕再惹出麻烦。
“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林小甜立刻化身打气筒，“染布多好啊！你看咱们家，还有村里人，穿的都是灰扑扑的土布！要是能染成蓝色……那多鲜亮！多好看！肯定有人喜欢！”
她仿佛己经看到了蓝布带来的商机。
“可是……染坏了……布就毁了……”林小荷依旧顾虑重重，嫂子那句“费布”的魔咒仿佛就在耳边。
“哎呀！不试试怎么知道！咱们先弄一点点！用……用破布头试试！”林小甜主意来得飞快，“走！咱们多采点这个蓝草果子！带回去研究研究！”
她瞬间把堆肥需要的落叶忘到了九霄云外，兴冲冲地开始采摘那些枝头残留的深褐色小浆果。
铁蛋和妞妞看姑姑采“小葡萄干”，也兴奋地加入进来，小手胡乱地揪着，不一会儿，林小甜的小背篓里就铺了一层深褐色的“蓝果”。
满载着“蓝色希望”的浆果和依旧惦记着落叶的林小甜（最后还是装了点），一行人回到了林家小院。
林小甜迫不及待地把背篓往地上一放，献宝似的招呼全家：“爹！娘！大哥！嫂子！快来看！我们发现宝贝了！”
一家人都被她咋咋呼呼的声音吸引过来。林小甜拿起一颗干瘪的蓝果，用力一捏，那抹深邃的靛蓝汁液立刻染上了她的手指。
“看！蓝的！”她得意地展示着，“小荷姐说，这叫蓼蓝草！能染布！染出蓝色的布！”
“染布？”老实爹和娘都露出惊奇的神色，凑近了看林小甜的手指，又看看背篓里那些不起眼的果子。
大哥林大山憨憨地笑：“蓝布？那敢情好！比灰布精神！”
铁蛋和妞妞更是兴奋地蹦跳：“蓝布！蓝布！妞妞要蓝裙子！”
唯有嫂子王翠花，刚端着盆从灶房出来，一听“染布”二字，眉头瞬间拧成了死结！她放下盆，一个箭步冲过来，像护崽的老母鸡一样，警惕地盯着那背篓里的蓝果，又看看林小甜和小荷，声音陡然拔高：
“啥？！染布？！林小甜！林小荷！你俩又折腾啥幺蛾子？！染布？！那是你们能折腾的吗？知道一匹布多贵吗？
啊？经得起你们糟蹋吗？还染蓝色？我看你是想染出一堆烂抹布！费柴火！费功夫！最重要的是——费布！费布！听见没！咱家那点布，给铁蛋妞妞做冬衣都紧巴巴的！你们还想拿来染着玩？！门儿都没有！”
她连珠炮似的轰炸，重点反复强调着“费布”这个核心痛点，唾沫星子差点喷到林小甜脸上。林小荷被她吼得脸色发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刚刚燃起的那点小火苗瞬间被浇灭了大半。
“哎呀嫂子！不是用新布！”林小甜早有准备，赶紧从屋里翻出几块颜色发灰发黄、边角磨损严重的破布头，“就用这些！废布头！染坏了也不心疼！就当……就当试试嘛！万一成了呢？你看这颜色多好看！”她把染蓝的手指在王翠花眼前晃了晃。
王翠花看着那几块破布头，又看看林小甜指尖那抹确实很漂亮的蓝色，火力稍微减弱了一点，但依旧一脸“你们就是瞎折腾”的表情：“破布头也是布！纳鞋底还能多用两年呢！染？染成花里胡哨的就能当新布穿了？幼稚！”
话虽这么说，她倒也没强硬阻止，只是抱着胳膊，站在一旁，用她那精明的、充满怀疑的目光，死死盯着林小甜和小荷的下一步动作。
那眼神分明在说：我倒要看看，你们俩傻妮子，能用这堆烂果子和破布头，折腾出个啥“蓝色宝贝”来！要是敢糟蹋一点好东西，看我不扒了你们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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