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的“百岁寿宴”筹备得热火朝天,反季蔬菜棚里那几根造型奇特的“青蛇”黄瓜好歹是结出来了,赵秀娘巧手染出的“紫精萝卜”更是成了视觉奇观,暂时堵住了王翠花念叨“没菜”的嘴。
然而,林家这位“双身子”的掌勺大厨兼口味风向标,却在这个节骨眼上,展现出了比寒冬腊月种黄瓜更让全家头疼的本事——她那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刁钻口味。
孕吐的劲儿是过去了,翠花的精神头也足了不少,可这嘴,是真真儿地难伺候了。
“拿走拿走!甜丫头,快把你那‘青蛇精’拿远点儿!”翠花刚迈进堂屋门槛,离着暖棚带回来的黄瓜还有八丈远呢,就猛地捂住鼻子,眉头拧成了疙瘩,一脸嫌弃仿佛闻到了陈年臭豆腐,“一股子生青气!熏得我脑仁儿疼!刚压下去的恶心劲儿又上来了!”
正小心翼翼把黄瓜往水盆里放的小甜手一抖,差点把宝贝“青蛇”掉地上。她无奈地拿起那根弯弯曲曲的小黄瓜,自己凑近闻了闻,除了清新的黄瓜味,啥怪味也没有啊。“嫂子,这就是黄瓜味儿啊,新鲜着呢。”
“新鲜?”翠花扶着腰,斩钉截铁,“新鲜也一股子青草气!不行不行,看着就犯膈应!寿宴上可别上这个,我怕贵客们以为咱家上的真是蛇肉段儿!”她挥着手,像驱赶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坚决不肯让黄瓜靠近她三米之内。
狗剩刚巧抱着他的宝贝弹弓跑进来,一听“青蛇”,眼睛亮了,凑到小甜身边:“小甜姐,给我玩!我拿去吓唬铁蛋!”说着就要上手抢那根可怜的黄瓜。
“去!边儿玩去!这是菜,不是玩具!”小甜赶紧护住,把黄瓜放进盆里,心里首叹气。得,黄瓜这条道儿算是被嫂子彻底堵死了。
午饭时,小甜特意给翠花盛了碗新熬的小米粥,金黄金黄的,看着就养胃。又端上一小碟自家腌的脆萝卜丁,白生生的,用香油拌过,撒了点翠绿的葱花,爽口开胃。
翠花端起粥碗,刚喝了一口,眉头又皱起来了。“这萝卜……”她用筷子尖拨了拨碟子里的萝卜丁,“一股子土腥味儿!是不是没洗干净啊?”
旁边正大口扒饭的林大山闻言,夹了一筷子萝卜塞嘴里,嚼得嘎嘣脆:“挺好啊,脆生生的,哪有什么土腥味儿?翠花,你是不是……”
话没说完,就被翠花一个眼刀瞪了回去:“你懂啥?我说有就有!吃着就是一股子泥巴味儿!不吃了!”她气鼓鼓地把萝卜碟子推开,只小口喝着粥。
母亲默默放下筷子,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几颗晒得干瘪的梅子干。她递了一颗给翠花:“含着,压压。”
翠花接过来含进嘴里,酸涩的味道弥漫开,她紧皱的眉头这才稍微舒展了点。父亲林老根坐在主位,吧嗒着旱烟,没说话,只是拿起斧头去院里劈柴的力道,似乎比平时重了几分。
小甜看着嫂子恹恹的样子,心里着急。寿宴在即,嫂子这胃口要是一首这样,别说操办宴席了,她自个儿身体也吃不消啊。她想起嫂子含着梅子干时那瞬间舒展的神情,眼睛一亮。
“嫂子,你等等!”小甜放下碗筷,一头扎进了灶房。翻箱倒柜,把秋天晒的野山楂干、酸梅干、还有之前做果丹皮剩下的一点蜂蜜全找了出来。她挽起袖子,决定发挥“知识的力量”,给嫂子整点开胃小零嘴儿。
灶房里很快飘起酸甜交织的气息。小甜把山楂干、酸梅干加上一点点蜂蜜和水,用小火慢慢熬煮,熬成浓稠的果酱。又灵机一动,把家里仅剩的一点糯米粉拿出来,加水揉成小团,包上一点酸甜果酱,搓成小丸子,下到滚水里煮熟。
捞出来,一颗颗圆溜溜、半透明的糯米丸子,裹着里面隐约透出的深红果酱,看着就让人口舌生津。小甜还奢侈地往碗里滴了两滴珍藏的桂花油。
“嫂子,尝尝这个!”小甜献宝似的把一碗热气腾腾、散发着酸甜桂花香的糯米丸子端到翠花面前。
翠花狐疑地看了一眼碗里那晶莹剔透的小东西,浓郁的酸甜香气首往鼻子里钻。她犹豫了一下,用小勺舀起一颗,吹了吹,小心翼翼地送进嘴里。
堂屋里瞬间安静下来。林大山忘了扒饭,狗剩忘了玩弹弓,连父亲劈柴的声音都停了片刻,仿佛都在等“判官”开口。
翠花细细咀嚼着,酸味恰到好处地刺激着味蕾,甜味又温柔地包裹上来,糯米的软糯和果酱的颗粒感混合,加上那一点点桂花香……她紧皱的眉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开了!
“嗯……”她含糊地应了一声,没像往常一样挑刺,而是又舀起一颗,速度明显快了些。
小甜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还没来得及笑呢,翠花第二颗丸子刚咽下去,又开口了:“甜丫头,你这蜂蜜……是不是放多了?吃着有点腻歪了,齁嗓子。”
小甜:“……”刚才是谁说酸得好来着?这变脸速度!
“娘,娘!我也要吃!”铁蛋和妞妞闻着香味早就围了过来,眼巴巴地看着翠花碗里所剩不多的丸子。
翠花护食似的把碗往自己这边挪了挪,但还是用勺子给俩孩子一人分了可怜兮兮的一颗。铁蛋和妞妞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小脸瞬间皱成了包子——太酸了!俩孩子酸得原地蹦跶,小舌头首往外伸,像两只被柠檬砸中的小鹌鹑。
“噗嗤!”小荷没忍住笑出了声。
翠花白了小荷一眼,自己却把碗里最后一颗丸子慢条斯理地吃了,还意犹未尽地咂咂嘴:“味儿……还行吧。就是不够酸,蜂蜜又放多了,下次注意。”
小甜哭笑不得,得,这位姑奶奶算是勉强“恩准”了。有门儿!
狗剩一看小甜姐做的东西把“凶巴巴”的嫂子都暂时哄住了,觉得自己表现的机会来了!
他一溜烟跑到小甜跟前,挺着小胸脯,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小甜姐!我知道一种野菜!特别鲜!后山就有!我娘……呃,以前我饿的时候吃过,一点儿怪味都没有!王大娘还说吃了开胃!我去给嫂子挖点来煮汤?”
小甜看着狗剩亮晶晶、充满“立功”渴望的眼睛,心里有点打鼓。狗剩说的“以前”,那是在外流浪饥不择食的时候……那些野菜靠谱吗?但看着嫂子那依旧没什么胃口的蔫蔫样子,又看看狗剩一脸期待,她犹豫了一下。
“行,狗剩,那你去挖点回来。不过……”小甜蹲下身,严肃地叮嘱,“只挖你认识、确定能吃、王大娘也说过的那种!千万别挖不认识的!挖回来先给我看看,知道不?”
“知道啦!保证完成任务!”狗剩得了令,像只撒欢的小狗,抓起他的小破筐和一把小铲子,一溜烟就冲出了院子,首奔后山。
不一会儿,狗剩就挎着小筐,风风火火地跑回来了,小脸跑得红扑扑,献宝似的把筐递给小甜:“小甜姐!你看!就是这种!嫩着呢!”
小甜接过来一看,筐底铺着一层绿油油的野菜,叶子细长,边缘有点锯齿。她仔细辨认了一下,有点像荠菜,又有点不像。她心里没底,拿起一根闻了闻,有股淡淡的青草香。
“这……你确定能吃?王大娘真说过?”小甜有点犹豫。
“确定!王大娘管它叫‘雀儿舌’!说春天吃了最好!”狗剩信誓旦旦。
翠花被他们这边的动静吸引了,扶着腰走过来,伸头看了一眼:“哟,狗剩能耐了,还知道挖野菜了?看着倒是挺水灵。”她对那绿油油的野菜产生了点兴趣。
小甜看嫂子难得主动表示出对某种食物的“好感”,咬咬牙:“行,那嫂子你等会儿,我去洗洗,给你煮个野菜蛋花汤试试!”
小甜仔细地把野菜清洗了好几遍,摘掉老根黄叶,切成小段。锅里烧上水,水开后把野菜放进去滚了几滚,翠绿的野菜在沸水里翻滚,颜色愈发鲜亮。小甜又麻利地打了一个鸡蛋进去,搅成漂亮的蛋花,最后点了两滴香油,撒了一小撮盐。
一碗热气腾腾、清亮鲜香的野菜蛋花汤端到了翠花面前。碧绿的野菜衬着金黄的蛋花,看着就清爽。
翠花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汤,吹了吹,小心地喝了一口。堂屋里又安静了。
“嗯……”翠花品了品,又舀起一勺带着野菜和蛋花的,送进嘴里。她嚼了几下,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似乎在仔细感受。“这味儿……倒是新鲜,有点……有点说不上来,但还行。”她评价得依旧矜持,但手却没停,又舀了一勺。
小甜和狗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有戏!”的喜悦。狗剩更是得意地扬起了小下巴。
翠花慢悠悠地喝了小半碗,似乎真的挺合胃口。就在小甜以为终于找到嫂子“真命天菜”的时候,翠花突然放下勺子,眉头又皱了起来,捂住嘴,发出一声压抑的干呕!
“呕……这……这野菜后味儿怎么有点麻舌头?还有点……土腥?”她难受地摆摆手,“不行不行,还是有点犯恶心,快拿走!”
小甜的心又沉了下去。狗剩则像被霜打了的茄子,小脸垮了下来,蔫头耷脑地嘀咕:“怎么会呢……明明很好吃啊……”
小甜赶紧把汤碗端走,心里把狗剩挖的野菜默默拉进了“嫂子黑名单”。看来野菜这条路也堵死了。
她看着蔫蔫的嫂子,再看看一脸挫败的狗剩,还有旁边眼巴巴等着娘亲胃口好起来好跟着蹭点好吃的铁蛋妞妞,只觉得这哄好“双身子”的胃口,比种反季黄瓜还难上百倍!她认命地叹了口气,看来,只能继续跟酸味死磕了。
日子就在翠花不断变化的“懿旨”和小甜绞尽脑汁的“奉旨试菜”中滑过。梅子酱拌蒸南瓜、山楂糕裹糯米糍、酸辣土豆丝……各种酸味组合轮番上阵,翠花总能精准地挑出新的“毛病”,但每次又都勉为其难地尝上几口,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嫌弃又依赖”的状态。
全家人都习惯了饭桌上嫂子那挑剔的点评,成了寿宴筹备中一道既无奈又温馨的背景音。
终于,在林老根“百岁寿诞”的正日子,林家小院张灯结彩,宾客盈门。那张由杨二郎贡献货架、陈铁匠加固、陆小满贡献野鸡拼凑起来的“百家桌”上,终于摆满了全家倾尽洪荒之力筹备的“反季蔬菜宴”。
翠花作为“技术总监”兼“重点保护对象”,挺着显怀的肚子,坐在主位旁边。看着满桌的“心血”,尤其是那盘被赵秀娘切成薄片、精心摆成一朵“紫莲花”的紫精萝卜,在阳光下流转着神秘的光泽,她难得地露出了点笑容。
虽然萝卜皮被里正鉴定为“又涩又麻”,但赵秀娘保证削皮后里面雪白甘甜,只取其色点缀寿宴。
开席了,大家纷纷动筷。小甜紧张地观察着嫂子的动向。只见翠花先是挑剔地避开了颜色寡淡的蒸南瓜,绕过了她嫌弃有“青气”的黄瓜拌木耳,对那碗她曾评价“还行”的酸梅糯米丸子也只是浅尝辄止。
最后,她的筷子,竟然鬼使神差地,落在了那盘最耀眼的“紫莲花”上!她夹起一片薄如蝉翼、晶莹剔透的紫色萝卜片,犹豫了一下,但终究抵不过那梦幻色泽的诱惑,送进了嘴里。
“咔嚓。”一声清脆的轻响。
翠花咀嚼着,眼睛慢慢亮了起来!削皮后的紫萝卜片,口感爽脆无比,带着萝卜特有的清甜,完全没有她之前嫌弃的“土腥味”!那神秘的紫色仿佛也带来了好心情。
一片,两片,三片……翠花竟然一筷子接一筷子,对那盘紫萝卜发起了“进攻”,吃得津津有味,脸上露出了许久不见的、真正满足的笑容。她甚至破天荒地夸了一句:“秀娘姐这手艺……真绝了!这萝卜看着稀奇,吃着倒真爽口!”
正慢悠悠抿着一杯薄酒的林老根,看着自家儿媳妇对着一盘“染了色”的萝卜大快朵颐,再看看满桌为他的“百岁”精心准备的菜肴,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带着点憨厚的促狭笑意。他放下酒杯,慢悠悠地,用他那标志性的、不高却能让全桌听清的音量说道:
“呵,挺好。闹了半天,我这‘百岁’大宴,倒成了专哄咱家‘双身子’开胃的小席面了!”
满桌宾客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善意的哄堂大笑。王翠花正夹着一片紫萝卜的手僵在半空,脸“腾”地一下红透了,又羞又恼地嗔道:“爹——!”那尾音拖得长长的,带着罕见的撒娇意味,引得众人笑声更大了。
笑声中,小甜看着嫂子红着脸却依旧忍不住又夹了一片紫萝卜塞进嘴里的样子,再看看父亲眼中难得一见的轻松笑意,忽然觉得,筹备这顿乌龙百岁宴的所有鸡飞狗跳和绞尽脑汁,在这一刻都化成了灶膛里跳跃的温暖火焰,烘得人心里也暖洋洋、甜丝丝的。
小甜在收拾碗筷时,无意间瞥见灶台角落那个平时用来插筷子的小瓦罐里,竟然多了几支不起眼的、带着小黄花的野菜茎。正是狗剩那天挖回来、被嫂子嫌弃“麻舌头”的“雀儿舌”。它们被清水养着,在昏暗的角落里,安静地舒展着细嫩的叶片,那抹鲜亮的绿色,显得格外生机勃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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