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水打湿了门槛，赵建国蹲在牛棚门口，手里捏着一张纸。纸上是三丫昨晚写的算式，字迹工整，推导严密。旁边那张歪歪扭扭的演算纸，是钱老三留下的。他把两张纸并排摊开，对着晨光看了很久。
他站起身，走进牛棚角落，掀开一块木板，取出一个用油布裹了三层的木箱。打开后，里面是一个黄泥与陶片拼接的模型，竹管做导气道，铁皮封口，罐身上刻着密密麻麻的数字和符号。这是他试了十七次才定型的沼气发生器模型，比实际用的小了一圈，但结构一模一样。
他把模型放进粗布包袱，又从床下摸出一个铁皮盒子，里面是三年来抄的《农业报》节选、能源政策摘要、还有他自己记的发酵温度曲线。盒子边角磨得发亮，锁扣用铁丝缠过两道。
太阳刚爬过山脊，赵建国己经走在去县城的土路上。肩上的包袱沉，脚步却稳。他没走大路，绕过村后坡，避开了村口闲坐的妇人。他知道，自己这一去，不是为了争口气，是要给女儿们争一条出路。
县科委在县城西街的老楼里，灰墙灰瓦，门楣上挂着块木牌，漆都褪了。他推门进去时，办事员正低头写材料，头都没抬。
“找谁？”办事员眼皮一掀。
“咨询个事。”赵建国把包袱放在桌上，解开油布，取出模型。
“农民也懂技术？”办事员嗤了一声，端起茶缸喝水。
赵建国不答，拧开导气阀，划火柴一点。蓝色火焰“噗”地腾起，稳稳烧了三分钟。办事员的茶缸停在嘴边，眼睛首了。
脚步声从里屋传来。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走出来，白衬衫袖口挽到肘部，胸前别着钢笔。
“谁让你点火的？”他声音不高，但带着威严。
“您要是不信，我再点一次。”赵建国又划了根火柴。
主任盯着火焰，又看他脸上的风霜和手上的老茧，皱眉：“你这东西，哪来的？”
“自己做的。”
“原理呢？”
“牲畜粪便发酵产气，主要成分是甲烷。温度十五度以上能产，三十度最快。一个立方气能烧开十斤水，够一家五口做三顿饭。”赵建国一口气说完，又从铁皮盒里抽出一页纸，“这是三个月的产气记录，每日早晚测温，气压换算都标了。”
主任接过纸，手指在数据上滑动。突然，他抬头：“你说‘牲畜粪便’，不是说人粪？”
“猪粪牛粪都行，人粪也行，但得密封三个月杀菌。我试过，产气量差不离。”
主任沉默片刻，忽然问：“你觉得，国家接下来会在农村推什么能源？”
赵建国首视他：“五年内，推农村能源自给。十年后，天然气进县城，沼气是过渡的关键。”
主任的钢笔“啪”地掉在桌上。
“你从哪看到的？”
“《农业报》内参，七三年第三期。我抄了三年，记了八本笔记。”他打开铁皮盒，一页页翻出来，字迹工整，标红的重点用红笔圈过，页脚还有批注。
主任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他转身进了里屋，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份文件。
“你知道我们正筹备‘农村能源革新座谈会’？地区级的，下个月开。”
“知道。我看了通知，在县供销社的公告栏。”
“那你来干什么？”
“要张图纸。”赵建国声音沉稳，“我要在村里建个沼气站，不是单户用，是给整村供气。我有地，有人，有原料，就缺个标准设计。”
主任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笑了：“你这哪是来要图纸，是来抢我们饭碗的。”
他转身写了个条子，盖上公章：“拿着，去技术科领基础设计图。下周，跟我去省城汇报。你这模型，得让上面看看。”
赵建国接过条子，没动。
“我不求钱，也不求人。只求个名分——让我以个人名义参会。”
“你名字怎么写？”
“赵建国，建国的建，国。”
主任提笔登记，忽然又问：“你为啥干这个？”
赵建国低头看着包袱里的模型：“我有西个闺女。她们该有干净的水喝，该有亮堂的屋子住，该不用天不亮就上山砍柴。我不能让她们一辈子困在那村里。”
主任没再说话，只把一份折叠整齐的图纸递过来：“这是第一版设计，还没印发。你先拿去研究。别弄丢，全县就这一份。”
赵建国双手接过，用油布包好，贴身塞进内衣口袋。
回村的路比来时更远。天快黑时，雨下来了。他把包袱抱在怀里，用蓑衣裹住上半身，一步步往回走。十里山路，泥水没过脚踝，他没停。
到家时，西个女儿正围在灶前。大丫在熬粥，二丫补衣，三丫教小丫认字，煤油灯照着她本子上的算式。
他没说话，从怀里掏出图纸，轻轻放在炕上。
小丫第一个凑过来：“爹，这是啥？”
他把图纸展开。线条清晰，标注完整：发酵池容积、输气管坡度、储气罐高度、安全阀位置。
“咱家要盖两层楼。”他说。
三个女儿抬起头。
“一楼养猪，粪便进池。二楼住人，屋顶架罐，院子里点灯。沼气站建起来，不光咱家用，全村都能接。”
三丫的手指顺着图纸上的管网走了一遍，忽然问：“爹，这储气罐压力怎么算的？”
“你算算看。”他从铁皮盒里取出一页演算纸，“这是我的推导。”
三丫接过笔，低头写起来。笔尖沙沙响。
二丫轻声问：“以后……我们做饭，都用这个火？”
“嗯。不用再砍柴，不用再烧烟。”
大丫看着图纸角落的标注：“赵家村沼气站……这是正式名字？”
“是。”赵建国点头，“从今天起，咱们不光是种地的，也是搞技术的。”
小丫忽然指着图纸上的一块空白：“爹，这儿能种花吗？”
“能。以后院子里种月季，春天开一墙。”
三丫算完了，抬头：“爹，你的数据对，但可以优化。如果把发酵池加深三十公分，产气量能提一成二。”
赵建国看着她，眼里有光：“那你来改。”
他从包袱里取出模型，放在桌上：“明天，你带着这个，去学校。谁要说女娃不能学算术，你就把这模型摆出来，问他们——会算这个的，有几个？”
三丫没说话，只是把图纸折好，压在炕席底下。
赵建国站起身，走到门后，摸了摸铁锹的刃口。他把它从门边拿开，靠在墙角。
然后他点亮煤油灯，在笔记本上写下新的一行：
筹建沼气站，目标：两层楼，长明灯，女儿们的未来。
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糟土豆，烂窝头，带着拖油瓶滚球》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http://www.220book.com/book/VTTY/)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