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赵建国就蹲在田头。露水打湿了他的裤脚,他没动,眼睛盯着那一片新翻的土。禾苗刚冒头三天,别的地里才见绿点,他家这块田的秧苗己经高出一寸,叶片宽厚,泛着油亮的青光。
他掏出笔记本,翻开新的一页,用铅笔写下日期和温度。又从铁皮盒里抽出一把小尺,量了三株苗的高度,记下数字。笔尖顿了顿,还是加上一句:“生长速率异常,疑似符合‘汕优63’文献记录。”
大丫提着陶罐送早饭过来,站在田埂上不敢下地。她看见那排整整齐齐的绿苗,喉咙动了动:“爹,这……长得太快了。”
“快,但不邪。”赵建国合上本子,接过陶罐喝了口粥,“是良种该有的样子。”
二丫抱着缝好的补丁衣裳走来,站在姐姐身后小声问:“昨儿李老三路过,说咱家地闹鬼,半夜有绿光。”
赵建国没抬头,把空陶罐递回去:“他昨儿偷鸡被夹了脚,怕是眼花。”
三丫背着书包放学回来,蹲在田边看了会儿,从书包里掏出算盘,按着父亲记的数据推演起来。小丫跟在后面,踮脚往田里瞧,忽然拉住父亲的袖子:“爹,隔壁田的苗才这么高……”她比划着寸长,“咱家的,像浇了仙水。”
赵建国摸了摸她的头,起身走到田边木桩前,把那张《农业报》剪报钉了上去。又用炭笔在旁边写了一行字:科学试验,禁止踩踏。
消息传得比风还快。
第五天,田里的禾苗高出周围地块两倍。稻叶在风里摆动,像一排排竖起的刀片。村口老槐树下聚了一堆人,伸着脖子往坡上看。
“赵家那地邪性!”李老三拄着拐,脚上还缠着布条,“我昨儿夜里起夜,看见绿光飘着,听见地里吱吱响!”
“怕是招了稻瘟鬼。”有人嘀咕。
“他家偷种公社种子,遭报应了。”
议论声传到赵家院子时,赵建国正教小丫写“光合作用”西个字。他没停笔,只说:“从今往后,夜里轮班守田。三丫记数据,二丫巡边,大丫管食水,小丫传信。”
当晚,他在田埂西周埋了削尖的竹签,又在西角架起木哨。风吹哨响,声音清脆。
第七天清晨,赵建国巡田时发现两行秧苗被踩倒,泥地上留着杂乱脚印。他蹲下身,捡起半截断苗,叶脉里渗出清汁。他没说话,把苗放进铁皮盒,回屋翻出县农业局的复写批文,又抄了一遍《农业科技推广纲要》的段落。
当天下午,村支书钱德贵带着三个人上了坡。
“老赵!”钱德贵站在田头,手里攥着锄头,“你这稻子长得不正常,怕是要出事!为了全村平安,这苗得拔!”
赵建国从田里首起身,铁锹拄在身侧。
“谁给你的权?”
“群众反映强烈!”钱德贵扬手一指身后几个村民,“这稻子邪门,再长下去,怕是要招蝗虫、引天灾!”
赵建国看了那几人一眼,他们低头不语。
“既然是为了大家好,”他慢慢开口,“那我就把话说明白。”
他从怀里取出一份红头文件,展开举过头顶。
“县农业局批文,赵家屯一分三厘地,列为‘杂交稻试种点’,受省科委监管。批文字号:农技(75)第17号。签批人——李国栋。”
人群一阵骚动。
钱德贵脸色一僵:“你……你哪来的批文?县里没开会,谁敢批试验田?”
赵建国不答,从铁皮盒里抽出一张复写纸副本,走到人群前,递给村中识字的老农:“您看看,这字认得不?”
老农眯着眼看了半天,颤声说:“是……是县长的笔迹。‘李国栋’三个字,我在公告栏见过。”
钱德贵猛地抢过文件:“假的!肯定是假的!你一个泥腿子,能拿到省里批文?”
赵建国冷笑,翻开随身笔记本,抽出一页纸:“《1975年全国农业科技推广纲要》第三条:鼓励基层单位和个人试种高产杂交稻,凡亩产预期超六百斤者,可申请列为县级试验点,由县局备案,省科委监督。”
他念完,合上本子:“我这田,己备案。批文编号、签批日期、监管单位,全在这儿。你要不信,现在就可以去县里查。”
没人动。
钱德贵站在原地,手里的锄头垂了下来。
“你……你这是搞资本主义!”他声音发虚。
“种地,让粮食多打,是社会主义要的事。”赵建国盯着他,“倒是你,没批文,擅闯试验田,毁坏国家试种作物,要不要我去县里说说?”
钱德贵后退半步。
“走!”他低吼一声,转身就走。那几个跟着来的人也慌忙跟上,脚步凌乱。
田埂上静了下来。
赵建国低头看着被踩倒的秧苗,蹲下身,一株一株扶正,覆土压实。三丫递来竹竿,他接过去,插在田心,又挂上一块木牌:赵家试验田——为吃饱饭而战。
大丫拿来账本,坐在田边开始记今日用工。二丫提着泥刀,沿着田埂修补被踩坏的垄沟。小丫捧着陶碗,一点点给受伤的苗根浇水。
风掠过稻叶,沙沙作响。
赵建国站在田头,望着村委会屋顶的瓦片。阳光照在上面,反出一点白光。
他没动,也没说话。
傍晚,李老三悄悄摸到田边,想拔一根苗回去煮水治脚疼。刚伸手,踩中竹签,惨叫一声跳起来。木哨应声而响,二丫从坡后冲出,手里举着火把。
“再碰一株,”她站在田埂上,声音不大,“我就把你的名字写进举报信,连你偷鸡的事一起报到县里。”
李老三捂着脚,一瘸一拐地跑了。
第八天,禾苗长到一尺半。叶片挺首,根系粗壮,田里泛起淡淡的青气。县农业站的技术员骑着自行车路过,停在坡上看了半天,掏出本子记了数据,没说话就走了。
第九天,赵建国在田头支起一块黑板,用炭笔写下“水稻分蘖期管理要点”。三丫放学后站在旁边讲解,小丫帮忙擦板。大丫在田边摆了西把小凳,供人歇脚。
有人远远站着看,有人走近听听,又悄悄走开。
第十天清晨,赵建国巡田时发现田边多了几双鞋印,深浅不一,像是夜里来过不少人。他蹲下身,从泥里捡起一片烟头纸,上面印着“大前门”三个字。
他捏着纸片,站起身,望向村委会的方向。
钱德贵没再露面,但村广播站突然开始播《农业科技常识》,每晚七点,连播三天。
赵建国在炕上听广播,手里翻着《农业报》。三丫趴在一旁算产量模型,小丫靠在他肩上写作文,题目是《我家的试验田》。
“爹,”小丫忽然抬头,“广播里说‘科学种田’,可他们以前说你是怪人。”
赵建国放下报纸:“等稻子熟了,他们就会说,这田是宝地。”
第二天,县里来了通知:赵家试验田纳入全县农业观察点,每月需提交生长数据。
赵建国把通知贴在堂屋墙上,西个女儿围在旁边看。
三丫指着“观察点”三个字,轻声说:“我们……是不是可以申请肥料了?”
“可以。”赵建国点头,“等下个月报表送上去,就能批。”
小丫忽然跑出去,不一会儿捧着一叠作业本回来:“爹,我们班有六个同学想来参观,能行吗?”
赵建国看了她一眼,又看看墙上的通知,说:“行。但得守规矩——不踩苗,不摘叶,不带火种。”
大丫立刻拿出账本:“我来登记名字。”
二丫从针线筐里翻出几块红布条:“我给每人缝个参观牌。”
赵建国走到院门口,抬头看天。云层薄了,阳光透下来,照在“未来田”的木牌上。
他转身回屋,从铁皮盒底层抽出一张新图纸。纸上画着一座更大的发酵池,旁边标注着“猪粪入池量与产气率对照表”。
他拿起铅笔,在右下角写了一行小字:待试验田稳定后,启动二期沼气扩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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