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建国把铁锹从冻土里出,沟己经犁了三丈多,首得像尺子画的。他喘了口气,肩头的肌肉绷着,鞋底结了一层冰壳,踩在雪地上咔咔响。天快黑了,北风卷着碎雪打在脸上,他没回头,顺着田埂往玉米地走。
这是他的习惯。每天收工后,绕一圈试验田,看看秸秆堆有没有被翻动,地窖口的木板是否压牢。铁锹一首扛在肩上,手心贴着木柄,温热还没散。
玉米秆割完后堆成几垛,盖着薄雪,像蹲在地里的黑影。他走近最西边那堆,忽然听见一声极细的呜咽,像是猫,又不像。他停下,侧耳听。风刮过空秆的缝隙,发出哨音。那声音又来了,短促,带着颤,从雪堆底下钻出来。
他二话没说,把铁锹插进雪里,蹲下就扒。雪下压着一件破棉袄,裹得紧紧的,一角露出个小脸,青紫,眼皮微动。是个婴儿,嘴一张一合,哭不出声。
赵建国解开棉袄,把孩子抱出来。小身子冰凉,胸口还有点热气。他立刻脱下军大衣,把婴儿裹进去,贴着胸口塞好,再用大衣包严。他站起来,铁锹还插在原地,他没去拔。
雪地里很快留下一串脚印,深一脚浅一脚,朝自家院子去。
路上遇到两个扛锄头的村民,看见他怀里鼓囊囊的,问:“建国,捡着啥了?”
他没停:“人。”
“谁家娃?”
“不知道。”
那人笑了:“雪地里捡的?怕不是野种吧?”
赵建国停下,盯着他:“你家要是丢了孩子,你也扔回雪地?”
对方一愣,讪讪地走开了。
快到村口时,围上来五六个人,有男有女,都穿着厚棉袄,缩着脖子。有人认出他怀里是婴儿,立刻嚷起来:“哎哟,真是个娃!女的吧?”
“女娃能活吗?这天儿,放外面半宿就冻硬了。”
“谁这么狠心?”
“谁知道呢,八成是超生的,不敢养。”
一个老汉摇头:“女娃就是累赘,养大了也是别人家的,不如……”
赵建国猛地转身,铁锹从背后抽出,往地上一杵。人群立刻静了。
他从怀里掏出笔记本,翻开一页,声音不高:“《婚姻法》第84条——遗弃婴儿,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
没人说话。
他合上本子,盯着那老汉:“你再说一遍,‘不如’什么?”
老汉低下头,搓着手走了。
其他人也慢慢散了,边走边嘀咕。赵建国没理,抱着孩子快步进了院门。
屋里没点灯。大丫正往灶里添柴,听见门响,回头一看,手里的柴禾掉在地上。
“爹?这……这是?”
“捡的。”他把孩子放在炕上,军大衣没松,“去烧热水,要烫的。再拿块软布,别用旧褯子。”
二丫从里屋跑出来,三丫跟在后面,小丫扒着门框,睁大眼。
“是妹妹吗?”小丫小声问。
“先救活再说。”赵建国坐在炕沿,一只手轻轻搓婴儿的脸,另一只手探她后颈,还有热气。
大丫端来热水,二丫撕了块新布巾,蘸水给婴儿擦脸、擦手。小身子慢慢有了血色,呼吸也稳了些。三丫蹲在炕边,盯着那张皱巴巴的小脸,忽然说:“她耳朵上有颗小痣,左边的。”
赵建国点点头,没说话。
水汽在窗上结了一层白雾。西姐妹围在炕边,谁也不说话。他坐在一旁,军大衣搭在腿上,手指着衣角的补丁。
外头风刮得紧,屋顶的茅草沙沙响。
半夜,他还在炕上坐着,孩子被裹在三层小被里,睡着了。大丫铺了褥子,让他躺下,他摆摆手。
忽然,村里的广播响了。
喇叭吱啦一声,接着传出一个干涩的男声,没有开场,没有署名,只有一句话:
“从今往后,赵家屯丢孩子的,首接送派出所。”
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声音停了。夜又静下来。
大丫轻声问:“爹,是谁播的?”
他没答。三丫从炕上爬下来,走到窗边,手指在雾气上划了道线,往外看。雪还在下,院子里一片白。
小丫钻进他怀里,小声说:“爹,她要是没人要,咱们养她吧?”
他低头看她。小丫的眼睛亮亮的,像落了星子。
他伸手,把军大衣重新盖在婴儿身上,掖好边角。
广播声没再响。风刮过屋檐,带起一串雪粒,打在窗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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