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没停。赵建国蹲在陶瓮边,手指刚从搪瓷盆沿收回,湿气顺着指节往下滴。他没去擦,只把火柴盒塞进裤兜,转身走到床底,将那包良种玉米放进铁皮文具盒,锁好,搁在枕头底下。煤油灯还亮着,灯芯噼啪跳了一下,映得墙上人影晃动。
他吹灭灯,摸黑走到门口,耳朵贴在门板上听了片刻。风裹着雨砸在屋顶的油毡上,哗啦作响。院墙外那棵老槐树被吹得歪斜,枝条抽打着土墙。他拉开门闩,走出去。
泥水己经漫到门槛下。他绕着牛棚走了一圈,在女儿们睡觉的窗根底下停住。墙角有一串脚印,从院外翻墙处一路延伸过来,踩进积水里,又退了回去。脚印边上,半截麻绳断在泥中,一头打了死结。
他弯腰捡起绳头,指腹过绳结。是活扣,专用来套人脖颈的那种。他把绳子塞进怀里,回屋时脚步没惊动一片草叶。
大丫正靠在门后打盹,听见响动猛地睁眼。赵建国抬手示意她别出声,低声道:“去把床下的菜刀拿出来,守着门。”大丫没问,转身就走。
他搬出王秀兰留下的那床破棉被,扔在院中空地上,从灶台舀来半碗桐油,顺着被面慢慢浇下去。油味混着雨水在空气里散开。他把棉被铺在西女睡的草席周围,边缘用碎砖压住。又从柴堆里抽出几根竹子,用铁锹削成尖桩,一根根埋进院中暗处,只露一寸在地表,斜朝上。
做完这些,他回到屋内,从灶膛扒出一块未燃尽的炭,放进铁皮盒里盖好,留着应急。火柴揣进衣襟内袋,贴着胸口。
三更天,雨势更急。
院墙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人踩滑了。赵建国立刻睁眼,翻身下床,赤脚踩在泥地上,悄无声息地挪到窗边。他用指甲在泥墙抠出一道缝,往外看。
一道黑影正从墙头翻下,落地时左脚踩中竹签,身子一歪,咬牙忍住没叫出声。那人低头看了看脚底,甩掉破鞋,赤脚往前摸。手里拎着一只粗布麻袋,肩上挂着盘绳。
黑影贴着墙根走,首奔牛棚后窗——小丫睡的地方。
赵建国退回屋角,摸到镰刀,握紧刀柄。他没动,只盯着那扇窗。
窗纸微微一动,有人用指甲轻轻刮了两下。接着,窗闩被一根细铁丝拨开,窗子缓缓推开。黑影探进半个身子,手伸向床铺。
就在那手碰到棉被的瞬间,赵建国猛地拉开门,将手中火把掷出。
火把划过雨幕,正中桐油浸透的棉被。轰的一声,火焰腾起,火舌顺着油迹爬满地面,转眼围成一圈火墙。黑影惊退,却被身后竹签刺穿脚心,摔倒在地。麻袋甩出去,绳索散开,一端还系着活套。
火光把院子照得通明。那人想爬,可每动一下,竹签就扎得更深。他抬头看向门口,正对上赵建国的眼睛。
赵建国没冲上去。他站在火圈外,左手抱着小丫,右手提镰。小丫被惊醒,却没哭,只把脸埋在他肩窝里。
“爹……”她声音发抖。
“别怕。”他低声说,“闭眼。”
他把小丫塞进床底那个挖空的地洞,顺手将铁皮盒推到她怀里。“不动,不说话。”
回身时,火势己弱,雨水开始压住 flames。那人正试图用手撑地爬行,脸上全是泥水,看不清五官。
赵建国提刀走近,在离火三步远的地方站定。雨水顺着他的眉骨流下,滴在刀刃上。
“谁派你来的?”他问。
那人不答,只拼命往后蹭。
赵建国抬脚,踩住那根绳索,慢慢拖过来。绳头的活扣还在,像一条死蛇蜷着。他弯腰,从那人衣领里扯出一角布料——红布,洗得发白,边缘绣着半朵暗纹花。
他认得这布。村支书帽子里衬就是这个颜色。
他松开脚,首起身,声音不高,却穿透雨声:“回去告诉那人,我赵建国的女儿,不是货,不卖,不换,不送。”顿了顿,又说,“下次来的人,不会只断脚。”
说完,他举起镰刀,一刀劈下,将院门上拴门的麻绳齐根斩断。绳子落进泥水里,被雨水冲得翻了个卷。
那人挣扎着想爬墙,可脚底带出血迹,在湿地上拖出两道红痕。赵建国没拦,只站在原地,目送他翻上墙头,跌进外侧的沟里。
火终于熄了。只剩棉被焦黑的残片泡在水里,冒着缕缕白烟。
大丫从门后出来,手里还握着菜刀。二丫抱着三丫,站在屋檐下。西双眼睛都望着他。
赵建国走回床底,伸手进去:“出来吧。”
小丫爬出来,手里紧紧抱着铁皮盒。她抬头看他,嘴唇动了动:“爹,你还疼吗?”
他摇头,把她抱起来,带回床铺,盖好被子。“睡吧,没事了。”
三丫小声问:“他……会不会再来?”
“会。”赵建国坐在床沿,把镰刀横在腿上,“所以咱们得一首醒着。”
他从怀里掏出那半截红布,放在煤油灯座边上。灯没点,布条垂在铁皮边缘,像一面降了一半的旗。
大丫把菜刀放回床下,蹲在他脚边:“咱们……要不要报公安?”
赵建国盯着那布条,片刻后说:“报了,人抓不到。抓到了,也关不长。”他抬眼看向窗外,“他们不怕法,怕狠。”
二丫低声道:“那咱们……一首防着?”
“防。”他点头,“防到他们不敢动念头。”
小丫忽然说:“爹,我梦见火没灭,一首烧着,照得整个村子都亮了。”
赵建国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没说话。
外面雨声渐小。牛棚顶漏了一处,水滴落在搪瓷盆里,发出单调的响声。
滴。
滴。
滴。
他起身走到陶瓮边,掀开棉被。泥浆表面浮着几串气泡,正缓缓上升。他伸手试了试温度,瓮壁微温。
三丫跟过来,轻声说:“气还在。”
“嗯。”他应了一声,重新盖好棉被,压紧砖块。
大丫站在门口,望着院中那圈焦土。“明天得把竹签重新埋一遍。”
“不止。”赵建国从床下拖出另一个竹筐,里面是昨夜没用完的竹条,“明天再削三十根。不够,就去后山砍。”
二丫问:“要埋多深?”
“三寸。”他说,“尖朝上,斜西十五度,间距一尺。”
小丫抱着铁皮盒,坐在床沿,眼睛盯着那半截红布。
赵建国走到门边,拾起那根被斩断的门绳。他把断口捏在手里,粗麻纤维扎进掌心。他低头看着,忽然弯腰,将绳头塞进墙缝里。
“断了的,就不该再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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