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风踏入闻香阁时,檐角铜铃正被夜风吹得轻响。
二楼雅间的窗纸透出暖黄灯火,苏清浅的影子在帘后晃了晃,很快传来推门声:“顾大人这时候来——”话未说完便顿住,她嗅出他袖中散出的腐血味,眉峰微蹙,“又去了不干净的地方?”
顾长风反手带上门,从怀中取出半张薄如蝉翼的纸——是药签的拓印。
他将纸摊在檀木桌上,墨香混着苏清浅惯用的沉水香扑面而来:“清浅,你看这纹路。”
苏清浅俯身凑近,葱白指尖悬在纸上方半寸。
她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忽的一颤:“金丝缠云纹……这是调‘玄霜引’的墨法。”她的声音轻得像落在瓷盏里的茶沫,“三年前宫中丢了批贡墨,我爹是墨作监造,为此……”她喉结动了动,没说下去。
顾长风望着她泛白的指节,放轻了语气:“我在染坊密室见到少女脑髓炼的驻颜丹,药签编号和御药房旧档对得上。沈胭脂攥着墨锭死,不是求生,是要指认这墨法。”
苏清浅猛地抬头,眼尾泛红:“你是说萧砚……”
“他不是疯子,是替人办事的刀。”顾长风指尖叩了叩纹路,“沈胭脂是闻香阁学徒,能接触贵女香粉——她发现了不对,所以被灭口。”
楼下突然传来娇笑,是香奴的声音:“夫人您尝尝这新制的‘月露凝香’,涂了保准比七夫人的雪肌粉还透亮。”苏清浅侧耳听了片刻,勾唇一笑:“小丫头倒会挑时候。”
顾长风起身掀开窗,正看见香奴踮脚将锦缎包塞进一位绿裙丫鬟手里,又飞快抽回半袋香粉。
丫鬟摸了摸荷包,喜滋滋往街角去了。
“她明早要混进礼部采买局。”他收回视线,“我要看看萧砚给贵女们用的香粉里,到底掺了什么。”
子时三刻,顾长风在闻香阁后巷的柴房里点起蜡烛。
香粉在白瓷碟中泛着淡粉光泽,他闭目运转破妄天眼,精神力如游丝钻进粉末——眼前闪过断指、石臼、研磨的手。
“是前日失踪的林小姐。”他睁开眼时,眼底泛着血丝,“指骨磨的粉,掺在香粉里当‘养颜’的药引。”
苏清浅攥紧帕子,指节发白:“他们把人当药材……”
“所以要让他们自己跳出来。”顾长风将瓷碟倒扣在桌上,“我在醉仙楼放了话,说闻香阁新制‘九阴养颜膏’,专给体寒贵女。萧砚要炼第九炉,必然来抢配方。”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瓦片轻响。
顾长风冲苏清浅使了个眼色,两人同时吹灭蜡烛。
黑暗中,后窗“吱呀”一声被推开半寸,一道黑影如狸猫般窜进来,刚摸到案上的锦盒,耳后突然一凉——柳拂衣的短刃抵在他颈侧,“动一动,脖子就分家。”
烛火重新亮起时,那人身穿青布短打,左手指甲乌青。
顾长风搬了张木凳坐在他对面,将沈胭脂的墨锭拍在桌上:“萧公子的‘髓蚀散’,试药的下人喝了三天,指甲是不是先黑?”
小厮浑身剧震,喉结滚动着要喊,柳拂衣的刀尖往他颈侧压了压,血珠立刻渗出来。
“你主子今晚子时要在染坊密室做‘第九炼’,”顾长风漫不经心拨弄着墨锭,“说是用‘贵女’献祭,其实是怕前八炉的怨气反噬,对吧?”
小厮突然哭出声,鼻涕眼泪糊了一脸:“他说炼完九炉就能当神仙……可前天三儿喝了药,整个人缩成干尸!小的指甲黑了,他只说‘再试一次就好’……”他扑通磕头,“求大人救我!今晚子时,他要带林侍郎家的二小姐去染坊!”
顾长风摸出帕子擦了擦手,转向香奴:“去夜行司,就说染坊有贼。”香奴应了一声,提起裙角往巷口跑,脚步声渐远。
窗外,更夫敲响了三更梆子。
顾长风望着染坊方向的夜空,那里有团阴云正缓缓聚拢,像要把最后一点星光都吞进去。
顾长风捏紧袖中药签,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染坊方向飘来若有若无的腥甜气,像极了沈胭脂尸体旁未燃尽的安息香——那是萧砚用来掩盖腐臭的手段。
他转身撞开雅间木门,苏清浅正站在妆台前,铜镜里映出她攥着半块墨锭的手,腕间银铃随着动作轻响。
"清浅,借你香奴一用。"他嗓音发沉,"我要夜行司的人半个时辰内围了染坊。"
苏清浅回头,墨锭在烛火下泛着幽光,金丝纹路如活物般爬过她掌心:"你要引萧砚现形?"
"他今晚要炼第九炉。"顾长风扯下腰间大理寺腰牌拍在桌上,"林侍郎家的二小姐此刻该在染坊后巷的马车上,再迟半个时辰,等银针扎进百会穴——"他喉结滚动,"我见过前八炉的干尸,眼珠都被脑髓带出来,黏在眼眶上。"
苏清浅的银铃突然碎裂般炸响。
她猛地将墨锭塞进他手心,转身掀开妆台暗格,取出个绣着蝶纹的锦囊抛给香奴:"走侧门,找守在西市的老周,他能首通夜行司裴大人。"香奴接过锦囊时,指尖擦过她手背——竟是一片冰凉。
"顾大人。"柳拂衣不知何时立在廊下,短刃在月光下淬着寒芒,"染坊后墙有个狗洞,够两个人钻。"
顾长风扯了扯皱巴巴的官服,将墨锭贴身收好:"走。"
染坊内的霉味比想象中更重。
顾长风蜷在通风口狭窄的砖缝里,鼻尖萦绕着铁锈与腐肉混合的腥气。
柳拂衣蹲在他身侧,短刃抵着唇,示意他噤声——下方密室传来脚步声,像裹了棉絮的靴子碾过血泥。
子时三刻的梆子声刚落,白衣身影晃进视线。
萧砚的广袖扫过铁窗,月光从破窗漏进来,照得他面容近乎妖异:眉峰如刃,眼尾上挑,左脸却爬着蛛网般的疤痕,从额角首贯下颌。
他捧起玉匣时,顾长风的破妄天眼突然刺痛——玉匣里的银针泛着幽蓝,每一枚都缠着半根婴儿指骨。
"林二小姐,你可知这九根针叫'锁魂引'?"萧砚的声音像浸了蜜,指尖抚过女子被绑住的手腕,"你娘总说你生得像她年轻时,可她不知道,这世间最金贵的,从来不是皮相。"他揭开女子嘴上的布团,少女立刻发出嘶哑的哭嚎:"救命!
阿爹——"
顾长风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看见萧砚的指尖在女子百会穴点了三下,银针带着血珠扎进去的瞬间,少女的瞳孔骤然扩散。
更可怕的是,萧砚脖颈处的血管正以诡异的节奏跳动,青紫色的脉络顺着喉结爬向耳根——那是阴脉逆转的征兆,借他人精血反哺自身。
"你们信狐魅摄魂,却不信一个女孩会喊救命?!"顾长风暴喝一声,从通风口首坠而下。
他踢翻铜鼎的力道太猛,沸腾的脑髓溅在萧砚白衣上,晕开触目惊心的暗黄。
萧砚惊退两步,袖中"唰"地飞出七张傀儡纸人,在密室里炸开三具分身,分别扑向左右两门和后窗。
"闭眼!"柳拂衣的短刃擦着顾长风耳畔飞过。
他咬牙运转破妄天眼,眼前的景象突然清晰十倍——三个分身脚下都拖着淡灰色的影子,唯独有一个,足尖虚浮,连地砖的缝隙都没压出痕迹。
顾长风抄起脚边的铁杵,照着那抹身影的右肩砸去。
"啊——!"
萧砚的惨叫混着骨骼碎裂声。
他踉跄着栽倒在血污里,左脸的疤痕因扭曲而更显狰狞:"你...你怎么知道哪个是我?"
"你吸了八炉脑髓,阳气早被阴毒啃光了。"顾长风踩住他持针的手,银针"当啷"坠地,"没阳气的人,影子都是虚的。"
院外突然传来铁甲相撞的脆响。
裴九幽的声音穿透夜色:"大理寺查案,所有人不许动!"萧砚突然笑了,血沫从嘴角溢出:"你以为抓了我就完了?
我娘被赶出萧府时,连口热饭都吃不上——"他的笑声渐弱,目光扫过顾长风腰间的墨锭,"等你知道这墨是谁给的,就该明白,我不过是..."
"带下去。"顾长风打断他,转身时正撞进苏清浅的视线。
她立在院门口,月光漫过她捧的檀木盒,盒盖半开,露出一锭新墨,墨身刻着两个小字:"醒世"。
"这墨,是用沈胭脂留下的药签灰烬和的。"苏清浅将木盒塞进他手里,"我爹当年监制的贡墨,不该用来写害人的方子。"
顾长风摸着"醒世"二字,指腹被墨角硌得生疼。
远处传来夜行司押解犯人的脚步声,萧砚的笑声忽又清晰起来:"我娘说,长得丑的人活该被踩在泥里...活该..."
他攥紧木盒,转身走向还在发抖的林二小姐。
少女的眼泪滴在他官服上,晕开一片温热的湿痕——像极了三年前,他跪在护国公府废墟里,妹妹顾清歌扑进他怀里时,哭湿的那片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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