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堂的青砖被火把烤得发烫,萧砚跪在堂心,囚衣上的血渍己经凝成深褐。
他仰头望着梁上的兽首藻井,喉间溢出断续的笑:“我娘被赶出萧府那日,大雪封了角门,她抱着襁褓里的我,在雪地里跪了三天。老管家扔了块冷馒头,说‘丑人多作怪’——现在我这张脸,可是用三十八位姑娘的脑髓养出来的。”他突然转头盯着顾长风,瞳孔因癫狂而缩成针尖,“你说我是畜牲?可当年那些往我脸上扔烂菜叶子的,不也把我当畜牲?”
顾长风站在丹墀下,指节攥得发白。
他望着萧砚脸上那道从眉骨贯到下颌的旧疤——那是十年前未被药引完全覆盖的痕迹,此刻正随着他的笑纹扭曲如蛇。
“所以你就把别人的命,当你的翻身梯?”他的声音沉得像浸了铅,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帕,九枚银针在帕上排成北斗状,“每一针,都钻进一个女孩的脑子。你说你是受害者,可她们连申冤的机会都没有。”
堂中突然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响。
左班站着的礼部侍郎张大人喉结动了动,刚要开口,瞥见顾长风扫过来的目光,又迅速低下头去。
他腰间的金鱼袋在阴影里泛着冷光,与萧砚供词里“每月十五往城南药铺送香粉”的账册页码重叠在顾长风脑海里。
裴九幽立在公案后,玄色夜行司官服上的金线暗纹被火光映得发亮。
他指尖着结案卷宗的封泥,青铜虎符在案头投下狰狞的影子:“此案确系妖人采补,按《大玄律》当判凌迟。”话音未落,顾长风己跨上三级台阶,官靴底与青砖相撞发出脆响:“裴副统领可知,萧砚用的‘九花引魂针’?”他抖开《百芳名录》,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记着女子生辰、体貌特征,“这是他筛选药引的名录,从京城到江南,共三百零七人。”他又抽出半片焦黑的药签,“这是沈胭脂藏在发间的,上面写着‘朱砂三钱,少女脑髓一升,供长明炉’——长明炉是什么?是宫中炼丹的御炉,还是礼部每年往江南采买‘贡香’的暗桩?”
裴九幽的手指顿在封泥上。
他抬眼时,恰好看见顾长风眼底跳动的光——那是三年前在大理寺卷宗堆里,他翻到护国公府血案旧档时,也见过的光。
“若以‘妖人惑众’结案,”顾长风往前半步,声音里裹着冰碴,“明日就有第十个萧砚,第一百个沈胭脂。朝廷纵容的不是恶,是把女子物化为药材的规矩。”
堂外传来更漏声,亥时三刻。
裴九幽突然抓起案头的青铜镇纸,“当”地砸在封泥上。
红泥飞溅中,他将卷宗塞进雕着獬豸的重谳匣,锁扣闭合的轻响像一根细针,扎进每个人心窝:“此案暂押不报,待查清真伪。”
顾长风走出刑部时,月己西斜。
他摸了摸腰间的檀木盒,沈胭脂的药签灰烬混着的松烟墨还带着体温。
转过街角,青瓦檐下立着道素白身影——苏清浅的广袖被夜风吹得翻卷,像片落在深潭里的雪。
“顾大人。”她递来一个锦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这是新制的玄玉墨。”
顾长风接过时,指尖触到盒底的凹痕——是刻意留出的握痕,像为他手掌量身打造。
他打开盒盖,墨锭在月光下泛着青黑的光,表面光滑如镜,竟无一字。
“用你的眼睛看看。”苏清浅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顾长风运转破妄天眼,眼前的墨面突然泛起涟漪。
暗纹从墨心蔓延开来,竟是幅微缩地图:长江如练,七座城池星罗棋布,分别标着“润州”“江宁”“扬州”……中心处三个小字在墨纹中若隐若现:长明炉。
“我爹当年管着内府贡墨局。”苏清浅望着远处的宫墙,耳坠上的珍珠闪着幽光,“他发现有人借‘贡香’之名,把丹砂、铅粉、雌黄沿漕运北上。那些东西本该用来制墨,却进了炼丹炉。”她喉结动了动,“他想把账本交给大理寺,可第二日,贡墨局就走了水……”
顾长风的掌心沁出冷汗。
他想起萧砚供词里的“长明炉”,想起礼部张大人腰间的金鱼袋,想起无生教那本记载着“以人血祭炉,可通幽冥”的残卷。
原来那只翻云覆雨的手,早把根须扎进了漕运、贡墨、炼丹这些王朝的脉络里。
“这墨是我爹用最后半窑松烟烧的。”苏清浅的指尖抚过墨面,“他说墨里藏的不是字,是命——被丹火吞掉的命,被漕船运走的命。”
顾长风握紧墨锭,墨角硌得掌心生疼。
他望着苏清浅眼底的星子,突然想起卷宗里苏侍郎的死因:“暴病而亡”。
可暴病的人,怎么会在火场里攥着半块未烧尽的墨模?
更漏又响了。
苏清浅退后半步,广袖扫过廊下的铜灯,灯影在她脸上割出明暗。
“我该走了。”她说完,转身融入夜色,只留下一缕沉水香,混着松烟墨的苦,缠在顾长风鼻尖。
回到大理寺值房,顾长风将墨锭锁进铁匣。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他望着案头的重谳匣,又想起萧砚在堂上最后那句话:“等你知道这墨是谁给的,就该明白,我不过是……”
他突然抓起官服外袍,推门走向大牢。
狱卒见是他,忙不迭开了锁。
萧砚蜷缩在草席上,听见脚步声,抬起那张被药引重塑的脸——此刻在破妄天眼下,他的面皮底下,分明浮着三十八道淡青的魂影。
“谁教你的‘九阴归元’?”顾长风的声音像把淬了冰的刀。
萧砚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张了张嘴,却在这时,牢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顾长风转身望去,只见一匹黑马撞开牢门,马上骑士甩来个油布包——是裴九幽的手令:“速查江南漕运,长明炉有异动。”
萧砚突然笑了,笑声混着夜风吹进顾长风耳中:“你以为查到漕运就完了?长明炉里烧的,可是……”
顾长风攥紧手令,油布边角刺得掌心发疼。
他望着铁窗外的星幕,忽然明白,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顾长风的官靴碾过牢底的碎草,带起一缕腐霉味。
他蹲在草席前,指节叩了叩萧砚青灰的膝盖:“谁教你的‘九阴归元’?宫里,还是外面?”
萧砚的眼珠像两颗蒙尘的琉璃珠,在眼眶里晃了晃。
他忽然咧开嘴,露出被血染红的牙齿,喉间发出气泡破裂般的笑声:“青铜面具……月下有声……她说,圣女归来之日,便是旧帝重光之时……”话音未落,他的脖颈突然抽搐着向后仰去,嘴角渗出黑血,七窍同时涌出暗红的细流,在草席上洇成狰狞的花。
顾长风猛地攥住他的手腕——脉搏己经停了。
他翻起萧砚的下颌,破妄天眼运转的瞬间,眼前浮起半透明的脉络图:舌下黏膜处有个芝麻大小的青囊,囊壁上缠着极细的银丝,银丝末端连着咽喉深处的软骨。
那是“噬心咒”的触发机关,与无生教残卷里记载的“触喉即爆”毒囊分毫不差。
“灭口。”他低低吐出两个字,指尖在萧砚尸身上一按,尸斑还未凝结,说明毒发不过半刻。
他猛地抬头看向牢门——方才那阵马蹄声,裴九幽的手令,怕都是引他离开的幌子。
“顾大人!”狱卒提着灯笼撞进来,见此情形腿一软,灯笼砸在地上,火光映得萧砚扭曲的脸更显狰狞,“这、这是……”
“去请仵作。”顾长风扯下外袍盖住尸体,声音沉得像压了块铁,“再派人守好牢门,谁进出都记清楚。”他转身时,袖口扫过草席上的血,暗红的污渍在月白官服上晕开,像朵开败的石榴花——和三年前护国公府废墟里,妹妹顾清歌哭湿他衣襟的痕迹,形状竟有几分相似。
天刚蒙蒙亮,大理寺门前的青石板就被踩得咚咚响。
卖炊饼的老周举着竹匾喊:“顾大人审案那番话,比我这饼还实在!”穿蓝布衫的妇人攥着帕子抹泪:“那些姑娘总算有人替她们说话了。”连书院的酸秀才都摇着扇子晃过来:“‘朝廷纵容的不是恶,是把女子物化为药材的规矩’——好个顾青天!”
顾长风站在档案库二楼的木梯上,将“枯井胭脂劫”的卷宗往顶层木格塞。
窗外的喧闹像隔了层毛玻璃,他的指尖停在卷宗绳结上——这案子结了,可线头才刚拽出来。
“年轻人总爱把卷宗往高处放。”
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顾长风转身,见墨老正扶着楼梯扶手往上挪,他腰间的铜钥匙串叮当作响,像一串生锈的星子。
老人的手背上布满老年斑,却稳稳托着一本皮面斑驳的簿册,封皮边缘被虫蛀出几个圆洞,隐约能看见“癸亥年·漕运账目·密”几个字。
“您……”顾长风伸手去接,指尖触到簿册时猛地一震——封皮内侧有个极浅的凹痕,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虎头纹,“我爹的私印?”
墨老没答话,只是用指甲刮了刮簿册边角。
泛黄的纸页间飘出片碎布,顾长风拾起来,见是半块玄色锦缎,上面金线绣着半朵曼陀罗——和萧砚供词里提到的“无生教”信物一模一样。
“三十年前,你爹当大理寺卿时,也查过漕运。”墨老的目光落在窗外的银杏树上,树影在他脸上投下蛛网般的纹路,“那时候他总说,有些账册是纸做的,有些账册是血做的。后来护国公府出事,他的案宗全被烧了,就剩这本……”他突然咳嗽起来,手背抵着嘴,指缝里渗出点暗红,“他们怕的不是案子,是有人把黑幕一层层剥开。”
顾长风攥紧簿册,能感觉到纸页间夹着的漕船班次、货物清单、关防印鉴,每一条都像根细针,扎得他掌心发疼。
他想起苏清浅的墨锭里那幅漕运图,想起萧砚口中的“长明炉”,想起夜琉璃曾说无生教要“重铸天命”——原来那些人不是想复国,是想炼一个新天。
“墨老!”楼下传来小吏的喊叫声,“典狱司的人找您核旧档!”
墨老扶着楼梯往下走,走到一半又回头。
他浑浊的眼睛里突然有光闪过,像块被擦净的老玉:“当年你爹查漕运,查到了‘长明炉’的丹方。后来……”他的声音被楼梯吱呀声打断,等顾长风再看时,只余一串钥匙的轻响,和满地碎金般的晨光。
顾长风抱着簿册爬上档案库顶。
瓦砾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响,他望着远处的宫墙,朱红的墙檐像条吐信的赤蛇。
苏清浅送的墨锭在他怀里发烫,漕运账册的纸页被风掀起,和墨面上的微缩地图重叠——润州、江宁、扬州,七座城池连成线,每座城下都标着“丹砂”“铅粉”“雌黄”的字样,而所有线条的终点,都指向宫城深处那座传闻中“长明不熄”的炼丹炉。
“原来你们要的不是龙椅,是天上的命数。”他对着风轻声说。
宫檐上的脊兽在暮色里投下长影,顾长风忽然眯起眼——东南角的飞檐上,似乎有个模糊的黑影,裹着黑袍,正与他遥遥相望。
等他运转破妄天眼再看时,那影子却消失了,只剩几片残云被风吹散,露出半轮将圆未圆的月。
夜更深了,大理寺的更夫敲过三更。
顾长风坐在库顶,把墨锭从怀中取出来。
月光落在墨面上,微缩的漕运图泛着幽光,像条暗河在石上流淌。
他摸了摸墨锭底部的握痕,那是苏清浅父亲特意留出的,仿佛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会有个人握着它,沿着这条暗河,摸到最深处的真相。
晨雾未散时,顾长风仍坐在库顶。
他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将墨锭轻轻放在膝头。
雾气漫上来,裹住他的官服,裹住那本漕运账册,裹住墨面上若隐若现的“长明炉”三字——像层薄纱,遮住了谜底,却遮不住破晓时,第一缕阳光正穿透云层,朝着这里,缓缓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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