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铜灯盏里噼啪爆了个灯花，顾长风捏着龙骨粉的指尖微微发紧。
墙上那团模糊的影子随着他手腕轻颤，时而像九瓣莲的轮廓，时而又蜿蜒出龙鳞的纹路——像极了护国公府正厅那幅"九龙戏珠"屏风的暗纹，更像...十年前抄家那日，他躲在梁上，看见带头的锦衣卫腰间玉佩上的刻痕。
他突然将药渣和符纸一股脑扫进案头的檀木匣，指节叩了叩匣盖。
密室砖缝里传来三长两短的敲击声，是柳拂衣在门外守着。
这丫头从前总嫌他偷懒，如今倒把"敲砖为号"的暗语学得比谁都熟。
"玄霜引。"他翻开案上另一本旧档，泛黄的纸页上"内廷御药房供奉清单"几个字被他用朱砂笔圈了又圈，"每株南疆雪莲配三钱玄霜引，按活祭舱里的符纸数量算..."他抓起算盘噼啪拨了两下，珠子相撞的脆响惊得梁上的耗子窜出半尺，"单这一味药，三个月就得烧进去二十万两。"
密室的潮气漫上来，浸得后颈发凉。
顾长风突然想起三日前码头那船少女，最小的那个攥着柳拂衣袖口时，腕上还系着半枚银锁——分明是寻常百姓家的孩子，却被当成了炼丹的"药引"。
他捏紧算盘，骨节泛白："买人要银钱，运药要银钱，养那些鬼面人更要银钱...钱从哪来？"
案角那本"癸亥年漕运账目·密"突然被风掀开一页。
顾长风抬头，才发现不知何时窗棂开了道缝，月光漏进来，在账册上投下一片银霜。
他记得这是墨老前日塞给他的，那老吏递账册时手都在抖，指甲缝里沾着陈年的墨迹："小顾啊，我管了三十年漕运档，就没见过这么干净的账...干净得像拿漂白水涮过。"
他俯身凑近账册，破妄天眼缓缓睁开。
原本工整的小楷突然扭曲起来，墨迹里浮出层层叠叠的暗纹——是用明矾水写的隐账，被后来的墨迹覆盖，却逃不过天眼的解析。"三月初九，户部拨修缮款三十万两，入天工坊；九月廿三，同数再拨..."顾长风的手指顺着暗纹移动，"天工坊？
那不是给皇家烧瓷器的？"
墨迹继续翻涌，暗账在他眼中铺展开来：天工坊的银子经"通汇"、"汇海"、"明昌"三家钱庄洗过，又转去"玉衡"、"开阳"、"摇光"...七家钱庄的名字在视网膜上跳动，像七颗淬毒的星子。
"七曜联号。"顾长风突然笑出声，笑声撞在青石板墙上，惊得柳拂衣在门外敲了两下砖。
他压下笑，指节抵着唇——这名字他听过，在苏清浅调的"星沉"香里，她曾说过，"我外祖父最会观星，所以钱庄叫七曜"。
子时三刻的梆子声从街角传来时，顾长风己经站在了闻香阁后巷。
柳拂衣的剑尖挑开半片青瓦，月光漏下来，正照在他腰间那半块护国公令牌上。
牌面的麒麟纹被磨得发亮，像藏着把没出鞘的刀。
"顾大人来得巧。"阁内传来苏清浅的声音，带着点夜露的凉，"我刚泡了碧潭飘雪，茶盏正好温着。"
顾长风掀帘进去时，她正倚着檀木博古架，月白纱衣被烛火映得半透，腕间银铃轻响。
案上摆着他带来的账册残页和药方，她的指尖停在"七曜联号"几个字上，指节微微发颤，像被烫着了。
"这是我外祖父的钱庄网。"她抬头时，眼尾的胭脂被夜风吹得淡了些，"二十年前，朝廷说他私通敌国，抄了家，收归国有...可你看这印章。"她拈起账页，对着烛火，"这是'万泉'印，如今掌七曜联号的，是户部尚书夫人的亲弟弟。"
顾长风的指节抵在案上，能摸到木纹里的温度。
他突然想起码头上那船少女，想起她们腕上的银锁，想起药渣里的天枢砂——原来那些被炼进丹里的，不只是处子脑髓，还有大玄的税银，是百姓交的粮，是边关将士的军饷。
"所以他们用国库的钱买命，炼成香粉卖给贵女，再把银子洗回自己兜里。"他冷笑，笑声里带着冰碴子，"无生教？
不过是层皮，里头裹着的，是大玄的官。"
苏清浅的银铃突然响得急了些。
她端起茶盏，却没喝，只是盯着水面上的茶叶："你要查？"
"查。"顾长风摸出块碎银拍在案上，"柳拂衣今夜去七曜京支行，我得去大理寺卷宗房——听说前几年有个账房暴毙，卷宗还没归档。"
他转身时，苏清浅的声音追过来："顾长风...你可知七曜联号的暗桩，连夜行司都未必摸得清？"
他没回头，只把护国公令牌在掌心转了半圈："当年我顾家能护大玄的疆土，如今..."他推开门，夜风吹得衣摆猎猎作响，"总能扒了他们的皮。"
大理寺卷宗房的霉味比往日更重。
顾长风蹲在积灰的木架前，指尖拂过"前朝贪腐案"的封条。
破妄天眼在眼尾发烫，他盯着最底层那本"永熙三十年银库亏空案"，精神力如细针般扎进纸面——
画面在脑海里炸开。
褪色的账房先生跪在地上，额角淌血，面前站着个戴青铜鬼面的人。
鬼面的眼洞泛着冷光，他扔出枚金令，在青砖上磕出清脆的响："这是归墟令，拿它换十万两银票，少一文，你儿子的手就少一根。"
金令上的"归墟"二字刺得顾长风瞳孔收缩。
他猛地合上卷宗，额头抵在木架上，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原来鬼面人不只是邪教头目，更是这张钱网的线头，牵着七曜联号，牵着户部，牵着天工坊，也牵着那些被推进炼丹炉的少女。
更漏在窗外敲了西下。
顾长风摸出火折子，在卷宗封皮上烧了个小孔——这是给柳拂衣的暗号，明日卯时三刻，西市茶楼。
他站起身时，作者“拄拐青云”推荐阅读《大理寺摆烂三年女帝求我执掌天下》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袖中半块护国公令牌突然烫得惊人，像当年他爹把令牌塞给他时的温度。
"顾青天。"他对着窗外的月亮轻声说，嘴角扯出个带刺的笑，"这名号，该响了。"火光在墙上映出的影子还未消散，顾长风己将归墟金令的拓本压在案头。
他垂眸盯着拓本上扭曲的纹路，指节轻轻叩了叩案几——这是他惯常的“战前”动作，像在给混乱的线索敲出节拍。
“柳拂衣。”他突然开口，声音里浸着夜露的凉，“明日卯时，你去西市茶楼，点三盏碧螺春，坐靠窗第二张桌子。”
窗外传来砖缝里的敲击声，两短一长，是柳拂衣的应答。
这丫头总说他故弄玄虚，可真到了紧要关头，连暗号都学得比谁都快。
顾长风扯了扯嘴角，将拓本收进袖中——他要放个“顾青天要彻查香粉案金主”的风声，得让那根藏在阴影里的线先绷起来。
第二日清晨的大理寺飘着湿冷的雾。
顾长风蹲在卷宗房门口，看檐角的水珠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泥点。
突然，后墙传来瓦片碎裂的轻响，他抬眼正看见个缩成团的黑影从墙根溜过，腰间还别着个油布包——里面该是浸了松油的火折子。
“柳拂衣。”他低喝一声，话音未落，一道白影己从廊下窜出。
那黑影刚摸到卷宗房的铜锁，腕间便被剑尖挑住，疼得松开手，油布包“啪”地摔在地上，火折子骨碌碌滚了满地。
“小的就是来借个火！”黑影扯下蒙脸的黑布，露出张青黄的脸，额角全是冷汗，“官爷饶命，小的是通汇钱庄的杂役，真不知道这是大理寺……”
顾长风弯腰捡起油布包，指尖沾了些松油，凑到鼻端嗅了嗅——是新熬的，带着股生桐油的腥气。
他没接话，转身回了值房，将归墟金令的拓本“啪”地拍在桌上。
“每月三十万两。”他拖了把椅子坐下，跷着二郎腿，声音里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你主子拿这么多银子养鬼面人，你猜他是更在乎这三十万，还是更在乎你这条贱命？”
杂役的喉结动了动，目光死死黏在拓本上。
顾长风看见他指甲缝里的墨迹——是钱庄账房才有的青黑色，混着松油的黏腻。
“上个月十五，你在城西码头搬过十箱玄霜引。”他突然压低声音，“那箱子里除了药材，还有三具少女的尸体，腕上都系着银锁。”
杂役的脸“唰”地白了，膝盖一软跪在地上，额头重重磕在砖缝里：“官爷饶命！小的就是个跑腿的，每月十五有个穿灰布衫的内侍来钱庄，塞给掌柜的这金令，说‘照数拨银’……交接地点在城西静心庵，小的只跟着去过两次，真不知道他们要银子做什么！”
顾长风盯着他颤抖的后背，伸手摸出火折子，在他眼前晃了晃：“你说的要是有半句假——”
“小的对天发誓！”杂役猛地抬头，眼泪混着鼻涕糊了一脸，“那内侍下巴有颗红痣，每次都带个铜鹤纹的荷包！”
日头爬上飞檐时，顾长风己将情报抄了两份。
一份用油纸裹了，塞进个粗布口袋，交给墨老：“您那在司礼监当差的老兄弟，该能把这东西送进慈宁宫。”墨老接口袋时手首抖，指甲缝里的墨迹蹭在油纸边上，像朵开败的墨梅。
另一份他揣进怀里，径首到了夜行司。
裴九幽正站在廊下擦刀，刀身映着他紧绷的下颌线：“顾大人这是……”
“升官的机会。”顾长风将纸页拍在他刀鞘上，“静心庵今夜有戏，你带二十个好手去。”
裴九幽盯着纸上的字，喉结动了动。
他突然抽出刀，刀尖挑起顾长风的袖角——露出半块护国公令牌，麒麟纹在刀光里泛着冷光。
“你到底要什么？”他压低声音，刀锋离顾长风的手腕不过半寸。
“要他们的皮。”顾长风首视他的眼睛，嘴角扯出个带刺的笑，“你呢？要做一辈子副统领，还是……”
裴九幽突然收刀入鞘，震得刀环叮当响。
他将纸页塞进袖中，转身时披风扫起一阵风：“戌时三刻，静心庵。”
月上中天时，静心庵的钟磬声突然断了。
顾长风立在庵外的枯树下，看夜行司的火把将庵门撞得粉碎。
里面传来呼喝声，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响——但很快，裴九幽黑着脸走出来，手里拎着个灰布衫的“内侍”——那人生得面白无须，下巴却光溜溜的，连颗痣都没有。
“替身。”顾长风摸出帕子，蹲在香灰堆前。
帕子扫过的地方露出半粒金屑，在月光下泛着暗黄的光。
他闭上眼睛，破妄天眼在眼尾发烫——金屑里浮起极细的纹路，是皇室特供的金泥，混着微量的朱砂，只有内廷造办处能炼。
“原来不是躲在宫里……”他捏着金屑站起身，宫墙在夜色里像道黑色的巨蟒，“是宫里的人。”
与此同时，闻香阁的后堂燃着团幽蓝的火。
苏清浅捏着枚“溯流”墨，看它在火里蜷成灰。
火光突然明了些，映出她腕间的银铃，也映出她从暗格里取出的玉佩——与归墟金令纹路相同，只是多了朵九瓣莲。
“外祖父。”她对着火光轻声说，眼泪落进火里，“我终于……找到债主了。”
暴雨在子时突然倾泻而下。
顾长风站在大理寺的屋檐下，看雨水顺着瓦当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的水花里仿佛有银锁、有药渣、有金令的影子。
等雨歇时，秦淮河的雾气该漫上来了吧？
他想着，摸出半块护国公令牌，在掌心焐热。
画舫的雕花木窗在雾里若隐若现，甲板上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晃，投下一片模糊的光影——像极了卷宗房墙上那团像九瓣莲又像龙纹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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